本文来自微信民众号：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作者：欧阳，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凛冬已至。

2021年2月3日，上海警方转达侦破一起侵略影视作品著作权案，“人人影视字幕组”被查。凭据警方新闻，已抓获以梁某为首的犯罪嫌疑人14名，查处涉案公司3家，查获作案用手机20部和电脑主机、服务器12台，涉案金额1600余万元。

热搜下、相关新闻的谈论区，网友们纷纷陷入一种矛盾的重大心理。一方面，内容作者苦盗版久矣，维护著作版权应当被叫好；但另一方面，正是这些被译介成中文的优质内容，滋养了数不清的人们。

复旦中文系教授严锋评价，新世纪草根字幕组自觉组织的对海量影视和网络学习材料的翻译，堪称“第四次对中国文化发生巨大影响的翻译流动”。字幕组的职位，可以与古代僧人玄奘、鸠摩罗什等为代表的佛经翻译、民国时期以严复、林纾为代表的对外国文化的翻译和改革开放以来三联、商务印书馆、上海译文等出版社对天下现代人文社科著作的系统翻译。

也有用户讨论“为什么我们差别情现在的人人影视字幕组运营方”，细数着人人影视字幕组数年来被诟病的种种，包罗插广告、卖盗版资源硬盘、盗用字幕等。他们强调，被查处的并非字幕事情者，而是行使字幕非法牟利的经营者。

“互联网的住民们照样要在心里明晰的，我们眷念的谁人时代，是真的回不来了。”逐鹿网创始人阑夕在小我私家微博里说。

“invictus maneo”

在林语的想象里，字幕组就像在浮屠中伏案誊抄经文的行者，他们背起一卷卷书页，往返穿行于山林间，通报知识、故事和文化的精神。

林语是忠实的外洋影视剧爱好者，得知人人影视被查后，忧伤地转发了这条新闻到朋友圈。她的一位大学老师在谈论区留言：“白嫖过他们的资源，现在他们因此坐牢，我有一种愧疚感。”

一条被转发16万，点赞31万的微博或许能代表宽大字幕组用户的心理：“谢谢任何字幕组，无论巨细，由于有你们，海上看鲸鱼，山顶看月亮，纵然相隔万里，不再是奢望。”

网友们谢谢字幕组带来的大千天下，叹息“若是没有可爱的字幕组，我该是怎样一颗冷落贫瘠的野草”。

人人影视字幕组建立于2003年，那是一个互联网分享精神空前繁荣的时代。共享文化、共享资源的理念，深深刻在最早最先接触网络的一代人身上，互联网撒播手艺的提高与全球化的深度生长，也促进了外洋文化在中国的撒播。

那是字幕组飞速生长的时代。外洋影视翻译的流程、系统逐步完善，对翻译作品的质量追求不停提升，与之相适配的资源网站与论坛也愈加郁勃。

凭据《美国电视剧在中国》的纪录，2007年2月，美剧《越狱》即将重登荧屏，这一新闻在中国“越狱迷”中撒播已久。短短4天，百度“越狱吧”一条相关内容的帖子点击率就超过了一万次。观察数据显示，停止2007年，“謦灵风软”西欧剧论坛的注册人数已达42万人，而“伊甸园”论坛总页面浏览次数已超4亿次。在那时的互联网天下，这是一个令人咂舌的数据。

现在的“謦灵风软”西欧剧论坛

就是在这些论坛中，字幕组成员与网站运营职员各司其职，从录制、翻译到压制、撒播，他们将林林总总的外洋影视剧带到海内，无偿分享给无数网民。

但这个繁荣时代也是绝后的。

自降生始，海内字幕组就泛起专业化和多元化并存、商业化趋势的特点，合法化争议、日益严苛的政策羁系、维权的被动职位与生长资金匮乏等问题，始终是限制字幕组生长的逆境。

2009年，《广电总局关于增强互联网视听节目内容管理的通知》宣布，未取得许可证的境内外影视作品一律不得在互联网上撒播。人人影视因盗版资源被查，宣布网站转型，不再提供视频下载，只举行字幕服务。

2010年头，人人字幕组最先批量译介外洋著名大学开放课程。《人民日报外洋版》在2011年头对这场“由人人字幕组肇始的海内开放课热潮”举行了报道，文章写道：“开放课程打破了知识与教育撒播的樊篱。”

报道《人人字幕组：网络时代的知识布道者》

这样的认可未能连续。对于字幕组来说，更为重要的显然照样影视剧的译介。随着互联网版权的逐步规范，相关的版权规章相继出台，像人人影视字幕组这样的小规模网站自然无法加入到版权的争取中。

2009年年底，酷6网与搜狐共确立1000万美元“国际影视版权团结采购基金”，专门用于购置外洋影视剧。

2011年，土豆网宣布购得《犯罪心理第六季》《绝望主妇第七季》等美剧网络版权，将实现这些剧的“中美同步”播出。但这些美剧的网络版权费比往年涨了五倍，且由于要举行翻译和剪辑，“中美同步”照样相差了24小时左右。

从此以后，字幕组的生计空间被进一步压缩，“盗火者”们无力再捉住火种。

外洋影视剧的烧钱抢购大战，在腾讯入场后到达岑岭。2014年11月，腾讯宣布将和在好莱坞颇具影响力的HBO等娱乐团体战略互助，以打造中国最优质的美剧平台。

2014年，人人影视泛起在美国影戏协会宣布的一份全球局限内的音像盗版观察报告中。11月，人人影视的五台服务器被查封，宣布暂时关站，并宣布公告：“正在清算内容，谢谢人人的厚爱和支持。”

六天后，他们在微博留下一句拉丁文：“invictus maneo”。这是出自经典美剧《疑犯追踪》的一句台词，意为“我仍未被征服”。

美剧《疑犯追踪》截图

亚文化学者赫伯迪格曾说，“武器才是亚文化的本质”，网络文化的逆反特质在“文化偷渡”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invictus maneo”在互联网现实的压力之下被不停提起。影戏资源网站“胖鸟影戏”在2019年3月被取缔时，许多影视博主也使用了这一句话表达态度。到现在，“invictus maneo”正在成为一句广为人知的口号，泛起在网络空间的许多场所。

“正道无路，莫怪邪路。”一位网友在相关新闻下谈论。

“商业模式的瑕疵”

2016年，“未被征服”的人人影视字幕组回归。再次出发后，他们一再强调自己所提供的是翻译服务，且不以盈利为目的——这与现在被转达的信息并不相符，涉案金额1600万元从何而来？

2021年2月4日，一篇名为《为什么我们差别情现在的人人影视字幕组运营方？》的文章在网络上热传，作者“魔都囡”在文章中详尽说明晰字幕组的事情方式与其中隐藏的执法风险，进一步点出了人人影视字幕组在数年间所违反的字幕组原则。

文章最后写道：“ 人人影视有今天，主要原因是在商业模式先天就有很大瑕疵的情况下，他们还要做大，还要拖垮其他字幕组和字幕行业。我们真的是为其他字幕组、为爱发电的人们行侠仗义！”

微博上的相关讨论

这看起来像是一篇檄文，即便他们所声讨的工具似乎已经倒下，也仍针对性十足、不留情面。

早在2013年，伊甸园字幕组、TLF字幕组、风软字幕组、幻翔字幕组等就对人人影视字幕组私自使用、宣布影视资源用于商业目的行为作出团结声明：“人人影视以营利为目的，私自觉布、使用声明中各字幕组的影视资源，违反各字幕组非商业用途的约定，这一行为属于人人影视小我私家行为。团结声明中各字幕组否决这种行为，并未介入其中，且没有从中赢利，也不计划赢利。团结声明中各字幕组要求人人立刻除去有关链接。”

2013年各字幕组团结声明

带头违法商业化、放肆发广告敛财，欺压其他字幕组，偷取字幕，公然出售盗版......人人影视字幕组的种种“罪行”被枚举出来，谈论区皆是“被查也无可非议”。令人玩味的是，刺猬公社实验通过社交网络或人际渠道联系各字幕组成员，未有一人赞成接受采访。

根据上海警方的转达，自2018年起，犯罪嫌疑人梁某等人先后建立多家公司，在境内外涣散架设、租用服务器，开发、运行、维护“人人影视字幕组”APP及相关网站，通过收取网站会员费、广告费和出售刻录侵权影视作品移动硬盘等手段非法牟利。

连系警方和其他字幕组成员、民众号“魔都囡”的说法，此次人人影视字幕组被查更多是由于其以译制作品牟利的行为，而并非对外洋作品举行翻译，也有许多博主发文称字幕组真正的翻译者们并没有被查处。

互联网上被网友们纪念、感恩的人人影视字幕组，仅仅只过了24小时，便成为了“把整个字幕组行业给拖下水”的罪人。一位曾经的风软字幕组组长发博称，人人影视字幕组是“劣币驱逐良币”中的“劣币”，“我们是‘组’，他们只能叫‘作坊’”。远鉴字幕组直接开怼：“若是支持某字幕组是微博上的政治准确，负疚，我们这次就要错误一次。”

字幕组之间的指斥不满与网友的眷念感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究其基本，对于字幕组来说，自己就不该有“商业模式”。

知识产权状师游云庭在《人人影视字幕组为什么被抓？》一文中说，“现在海内用户熟悉的字幕组模式，打从娘胎最先，执法上就是问题很大的。”

凭据《著作权法》的划定，翻译权也是影视作品著作权人的权力，把字幕撒播到网上，理论上就侵略了影视作品著作权人的翻译权，进一步的压制、撒播毫无疑问也构成了侵权。一旦最先营利，就落入了《刑法》侵略著作权罪的袭击局限，其责罚远远高于民事侵权。

许多字幕组在撒播外洋剧集时，会在片头打上“本资源仅供学习交流之用，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任何组织或小我私家不得以商业目的使用本资源，泛起任何执法问题均与本字幕组无关”。从执法层面来说，这样的声明不具备执法效力，但在实际操作中，这成了让字幕组规避版权风险的手段。

2006年，《纽约时报》揭晓的《打破文化屏障的中国字幕组》写道：“字幕组的成员都知道，他们的作品在其它国家可能被以为是侵权。不外凭据中国执法，这些作品很可能被看成学术研究，由于它们既不收费，也不以盈利为目的。”

字幕组只能“用爱发电”，“商业”二字必须远离互联网外洋影视作品翻译，一旦触及到“牟利”，字幕组违法的可能性便大大增添。对于人人影视字幕组来说，历久通过收取会员费、插播广告等手段敛财，被查处也无从辩解。

“让天下更精彩”

在人人影视字幕组官网和App界面中，正上方是人人影视的logo，以及一句“分享让天下更精彩”的slogan。右边是一个“捐助我们”的红色入口，点击只会跳转到一句“谢谢人人的支持！我们正在调整。”

2010年时，由于某天下昼的一次服务器故障，300多封邮件自动要求捐助，厥后的一次捐钱更是只用了三天，便集齐了足够支持字幕组一年服务器使用的金额。

人人影视官网

陈丘从2015年最先接触人人影视字幕组，在他看来，这次查处事宜折射出了中国字幕组的现实处境：“他们很难从事情中赢利，许多字幕组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逝在了时代影象中，能活下来且稳固输出内容的都不容易。”

“字幕组许多成员实在都是各行各业的优异人士……他们的主要收益基本不来自字幕组，却都投入了时间和精神来完成这类事情。这些字幕组职员是值得称赞的，是他们将差其余文明带给了已经具备独立思索能力的我们。”陈丘说。

视频自媒体“BIE其余”在2月3日分享了他们五年前制作的一部视频作品《面基字幕组》，“离我们拍这条片子有五年了，片里的人都全军尽没了。”

“这一代是真正有条件去看天下的人。”视频里，一位字幕组成员说。

和那些字幕组成员一样，年轻网民林语对天下充满好奇和探讨的欲望。她回忆曾经的B站和资源论坛，以为是那些影视剧和纪录片塑造了她审美和天下观。

“‘盗版’并不等同于‘资源’，至少在中国互联网语境下是这样的。”林语注释，“但二者的区别也并没有设施去很具象地形貌出来，甚至它们会随时相互转化。”

她举出一部影戏作为例子：“我在影院看《波西米亚狂想曲》之前，已经在网上通过资源看过了。厥后获奥斯卡奖后引进海内，我就重新看了一次，但只能在离家很远的艺联（天下艺术影戏放映同盟）专线影院才能看。”

林语以为，在确认引进前，她由于传言看了《波西米亚狂想曲》的资源，而确认会引进海内院线后，“资源”就变成了盗版。

上大学之前，林语都没有很深入地去思索过字幕组的这些译制行为会有什么违法的可能。在她的互联网生涯中，字幕组似乎是互联网生长过程中自生的系统。很难想象没有字幕的一部影视剧，她也很难接受一个没有字幕组的互联网。“至少对用户来说，这样规模的一个平台，或者说组织倒下，是很可惜的。”林语说。

一位退出人人影视字幕组好些年的博主回忆起曾经的履历，他叹息：“时代的潮水里，人人都和沙尘一样细微。”

学者胡绮珍在2009年揭晓的《中国字幕组与新自由主义的事情伦理》一文中总结，字幕组所实践的新自由主义的事情伦理与那时崛起中国的历史性情境有关——“重大盈余的劳动力、前途乐观的海内本土市场”以及“自我期许提高向上的渴求”。这些因素，今时今日仍有所体现。

而随着知识产权珍爱系统的完善、版权意识的普及，互联网撒播与文化屏障之间的矛盾应若何缓和，怎样解决需求与现实之间的冲突问题，或许更应该被思索和讨论。

参考资料：

1.《美国电视剧在中国》华少君

2.《浅析互联网美剧字幕翻译》朱小晶

3.《中国字幕组与新自由主义的事情伦理》胡绮珍

4.《海内字幕组的生计逆境与生长对策研究》康璐

本文来自微信民众号：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作者：欧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