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民众号：中国新闻周刊（ID：chinanewsweekly），记者：杨智杰，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两个多月前，东莞一家家具制造厂的外贸司理邓虹最头疼的，是工厂何时能复工。她不得不逐个给客户发邮件，说服对方把订单推迟到3月交货，同时忧郁损坏历久维护的客户关系。

进入3月，海内疫情缓和，大部门工人回到了工厂，情形却泛起反转。此时，疫情“震中”从中国转移到西欧。3月20日起，原本催单的客户自动给邓虹发了邮件，称疫情下当地门店关停，订单继续推迟，时间待定。现在，邓虹所在的工厂再也没有接到一笔新订单，九成的外洋订单被推迟。

3月14日，江苏连云港，一艘大型远洋滚装轮在港东方公司码头准备装载出口中东的车辆。图/IC

海关总署4月14日宣布的数据显示，今年1月～3月收支口总额9432.2亿美元，同比削减8.4％，其中出口同比削减13.3％，入口同比削减2.9％。专业商贸杂志《焦点视界》对天下203家外贸企业举行问卷观察，效果显示：45.6％的企业示意疫情对自身影响较大，面临部门难题，现在委曲维持谋划。

新冠疫情“黑天鹅”重创各行各业，当全球的商贸和物流停摆，外贸行业也不可制止沦为重灾区。

“退单潮”推倒多米诺骨牌

邓虹事情的家具制造厂有400多名工人，大部门货物出口外洋，客户漫衍在中东、欧洲和澳大利亚，是典型的出口型企业。3月10日，公司除了湖北籍的员工，其余工人所有到位。人人正准备大干一场，把前期的损失抢回来，却没推测外洋疫情最先暴发。

最严重的是，西欧疫情重灾区，又正好波及了中国主要的商业同伴。海关总署统计显示，2019年，欧盟、美国和东盟，划分是中国前三大商业同伴，其中中国出口最多的欧盟国家是德国、荷兰，增速最快的是英国。“中国对美国、英国、法国、西班牙、意大利的出口依存度大于入口依存度，外洋需求限制将导致中国出口面临压力。”国务院生长研究中心产业经济研究部研究室主任魏际刚等人撰文剖析。

由于家具是刚需，邓虹所在的工厂仅仅是被推迟订单，情形不算最惨。3月以来，网上撒播许多截图，在一些外贸论坛上，不少外贸从业者埋怨：“好几个美国大客户最先作废订单”“西欧订单所有作废，全公司停摆”。

“货物堆积在堆栈，尾款没办法收回，供应商也会给我们施加压力。”邓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若是客人一直不要货，没有哪个老板能蒙受得了，要么只能让工人暂时放假。”

歇工是最糟糕的情形，邓虹不希望它发生在自己身上。不外，厄运已经提前降临到了一些工厂。3月23日，东莞精度表业有限公司在厂内公布公告称，最主要的客户宝利“Fossil”属于美国品牌，现已所有住手下单，同时要求作废或暂停原生产订单，导致工厂无法正常开工，公司谋划泛起重大危急，面临随时关停的风险，接受全体员工告退，全厂暂时放假3个月。

精度表业是当地一家着名成表厂。东莞一个小型的手表加工企业老板向《中国新闻周刊》提到其以往的业绩时，语气中透露出些许羡慕：“Fossil是一个大客户，精度只做这一家产物的代工，一年就可以挣许多钱，我们是做不到的，我们互助的都是小客户。”

不外，正是这点将精度表业推入深渊。“某一个大客户占生意比重很大，风险就大。以是公司一样平常都市有至少三个客户，均分风险。”邓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中国贸促会研究院国际商业研究部主任赵萍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次疫情暴露出的问题之一，即是“对于单一国别的市场依赖水平过高，可能会在国际商业中面临较高的、不确定的风险。”她建议，在国际商业当中，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要起劲去探索市场多元化，来有效地涣散风险，制止对单一市场的过分依赖。

也有一些企业无力招架，提前倒下。3月23日，东莞市茶山人社分局公布新闻，在距离精度表业40多公里外的茶山镇，一家谋划28年的港资企业——东莞泛达玩具有限公司，因外贸订单作废导致公司营业量骤减，资金链断裂，无法维持正常谋划、宣布结业，老板现在欠薪逃匿。

《焦点视界》的观察显示，对于疫情带来的“挑战和风险”，1/4的公司示意市场需求萎缩、订单削减，但随之带来的，是现金流重要、货运受阻、通关难题、供应链端效率下降、成本提高、客户流失等一系列连锁反应。

外贸链条上的多米诺骨牌纷纷倒下，牵动了许多企业的运气，也关乎基本的就业和民生。凭据海关总署的统计，2019年，民营企业首次跨越外企，成为中国第一大外贸主体，有收支口实绩的民营企业到达40.6万家。商务部部长钟山示意，外贸外资直接和间接动员就业跨越2亿人，占就业总量的1/4左右，其中包罗大量农村和贫困地区人口。

外向型都会的危急

新冠肺炎疫情对不少外贸依赖性的地方经济造成重创。

东莞被称为“天下工厂”，深度融入全球产业链，2019年全市收支口总额到达13801.65亿元。外需疲软，集中反映在了一季度的外贸数据上。今年一季度，东莞市外贸收支口2502亿元，同比削减14.3％。其中，出口1495.3亿元，削减13.3％；入口1006.7亿元，削减15.8％。

“疫情给东莞外贸带来三方面的影响：一是外洋需求端萎缩，这是当前影响企业的主要问题。二是供应链受限，随着日韩疫情趋稳已经有所缓解；三是国际通道受阻，货物、职员流动受到制约。”东莞商务局副局长黄朝东指出。

除了东莞以外，珠三角、长三角、环渤海也搜集许多外向型都会。2019年，《中国海关》杂志宣布了2018年“中外洋贸百强都会”排名，深圳、上海、东莞、苏州、珠海、厦门、广州、宁波、天津和北京是前十大外贸强市。第一财经曾统计，东莞、苏州、深圳、厦门外贸收支口总额与GDP的比值均跨越100％，外向度最高。

对于外向型都会而言，疫情带来的都会经济苏醒难题，不是光靠自己就能解决。

“当前宁波外贸企业的难题，已从复工复产过程中存在的返岗难、物流难、产业链配套难、订单履约难，转为买家收货和付款风险上升、外需下降、资金链绷紧、接单难题、接单以后不敢生产、生产以后不敢发货等新的难题。”宁波商务局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一季度，宁波出口1148.1亿元，入口694.1亿元，同比划分下降11.8％和7.6％。

对许多都会而言，无法左右的是外洋市场的需求萎缩。4月14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在最新一期天下经济展望讲述中展望，2020年全球经济萎缩3％，美国和欧元区将划分萎缩5.2％和7.3％。2020年全球经济将急剧缩短3％，比2008年～2009年金融危急时代的情形还要糟糕得多，为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以来最糟经济衰退。国际零售巨头包罗Gap、JCP、沃尔玛、梅西百货、H&M、Zara、Tommy等都已经着手推迟发货或者作废订单。

宁波市商务局示意，据不完全统计，从3月份起，全球已经有64场展会延期或者作废，包罗德国科隆五金工业展、法兰克福灯光照明及建筑物手艺与装备展、香港电子展等。海内展会中，华交会已经延期，广交会改为网上举行。已往每年的展会上，宁波外贸企业会承接丰盛的新订单，通例的境外客户也会借此商业造访。现在，这些开拓市场的机遇，都因疫情被迫中止。

厦门是另一个外贸大市，该市商务局向《中国新闻周刊》提供的数据显示，在摸底的210家外贸流通型企业一季度订单中，189家企业在手订单数目同比削减，平均降幅达24％。影响面不仅仅集中在东南沿海省份。公然资料显示，收支口相关的企业大部门集中在广东、江苏、浙江、上海、山东等外贸大省，近些年，也正向湖南、云南、四川、重庆等中西部省市伸张。

已往的传统出口大宗商品受到打击最大。今年年初，海关总署副署长邹志武先容2019年我外洋贸生长的六大特点，其中之一是“出口商品以机电产物和劳动密集型产物为主，机电产物所占比重靠近六成”。

宁波和厦门商务局向《中国新闻周刊》提供的数据均显示，机电产物和劳动密集型产物受疫情打击最为显著。一季度，厦门机电产物出口335.9亿元，下降8.4％，其中液晶显示板同比下降42.8％。劳动密集型产物出口215.8亿元，下降10.4％。3月份，宁波市的服装、纺织品、塑料制品、家具、玩具、鞋类、箱包等7大类劳动密集型产物出口下降15.6％。

不外，防疫物资出口，带来了为数不多的增进亮点。疫情时代，有些企业最先转向生产防疫物资，对一些地方的出口形成一定支持。一季度，厦门市医疗物资出口5.6亿元，同比增进41.5％。3月份，宁波市的医药品和医疗仪及器械划分增进54％、19％。

宁波的高新手艺产物出口也逆势增进。数据显示，一季度宁波市高新手艺产物出口99.4亿元，同比增进5.5％，甚至比去年同期提升1.4个百分点。其中电子元器件出口增进38.7％，拉动全市出口增进0.6个百分点。

艰难的自救

Jaden在东莞一家女装加工企业事情，企业产物所有出口，和一些外洋快消女装品牌互助，3/4的客户在西欧。他对《中国新闻周刊》先容，复工后，工厂没有接到新订单，原先的订单中，60％被作废或者延迟。

4月初，工厂接到一个美国主要客户的大订单——6万件女装。在“订单荒”的当下，这无疑是令人兴奋的事情，然则坏新闻很快就来了。“当天我们工厂把布料、辅料所有买好，第二天，对方就作废了订单。”Jaden说。

工厂压力蓦地增添，除了被动接受，他们也在自动追求自救。不少企业实验出口转内销，早先，Jaden所在工厂实验直播卖货。他们与电商平台互助，找人气高的网红主播带货。然则10天下来，销售量极低，老板放弃了这条路。Jaden注释，卖不出去货，是由于外贸服装真的不适合海内市场。“我们主要是开发西欧的名目，与海内盛行的名目、颜色差别步，若是开发海内的盛行名目，则需要时间。”

在家具行业，出口转内销也很难。“内销和外销产物，完全不一样。第一，质料差别。好比外销产物，我们现在主要以密度纤维板质料为主，但在内销市场，人人不接受这种质料，觉得不环保；第二，设计审美也差别。”邓虹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在4月16日的商务部例行新闻公布会上，商务部新闻发言人岑岭示意，内外贸市场环境差别，外贸企业在拓展内销市场时，面临拓展销售渠道难、生产线转向难、品牌建设难等痛点。但商务部也在通过降低企业内销成本、加大内销支持力度、用好产销对接平台、拓宽线上互助渠道等具体方法，辅助外贸企业拓展海内市场。

不少都会也在自动探索出从外贸到内销的转型之路。宁波商务局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为推动外贸企业拓展海内市场，宁波市与拼多多签订协议，设计未来1年内，宁波跨越1.5万家企业介入本次流动，笼罩全市各优势产业集群，预计动员企业在拼多多平台年销售额跨越800亿元，实现外贸转内销市场订单超200亿元。近期，东莞市也与阿里巴巴、拼多多互助，开拓海内市场。

拥抱跨境电商，是企业自救的另一种选择。跨境电商，是指跨境网络零售，常见的平台有阿里巴巴国际站、亚马逊、eBay等。Jaden的公司注意到，疫情时代，有些外洋女装品牌实体店歇业，只能在网上销售，他们通过跨境电商和中国工厂互助，做得很好。Jaden所在的工厂通过跨境电商互助，拿到了不少订单，填补了近期订单不足的逆境。Jaden先容，复工以来，工厂仍然正常运转，工人没有降薪，只是由于订单量削减，遣散了100多名工人，另有300多人得以继续事情。

跨境电商也是近期外贸的一个新增进点。“外贸新业态增进对照迅猛。今年一季度，通过海关跨境电商平台收支口额增进速度到达34.7％，说明新业态活力充沛。在顺应疫情带来的新形势和新挑战过程中，显示出了较强的顺应性和自主生长能力。”赵萍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她建议，外贸和供应链企业，要努力拥抱数字经济，通过生长跨境电商和数字商业，实现对外出口和线上线下的融合，“这样就可以既保持原有的老客户以及原有的商业渠道，同时又拓展新的增进更快的线上渠道”。

一场持久战

“海内复工复产动员外贸出口供应能力、以及海内入口需求稳步提升，对外贸稳增进形成了有力的支持。”赵萍指出，当前，天下跨越76％的外贸重点企业产能恢复率跨越70％。

她认为，3月份外贸收支口回暖，也和海内消费市场需求逐步恢复有关。“对猪肉等民生消费品的需求不停增进，也促进了这些商品的入口增速提升。一季度，大豆入口量增添了6.2％，猪肉入口量增添1.7倍，牛肉入口量增添了64.9％。”赵萍剖析，另外，这与海内深入推进“一带一起”战略，推动外贸转型升级有着直接关系。一季度，海内对东盟以及“一带一起”沿线国家收支口逆势上涨，增速保持在较高的水平。

外贸行业也并不都是坏新闻。3月，中欧班列共开行809列，同比增进30％。“源源不停的中欧班列，反映出欧洲市场急需中国的种种日用消费品，包罗劳动密集型的瓷砖、家电、鞋帽、箱包、儿童用品、玩具等产物。另外，拉美国家也在增添中国商品的订单。”

商务部原副部长魏开国撰文剖析，中国最早复工复产，预计疫情中后期，全球的市场订单都将群集于中国。至于入口，由于全球外贸市场都泛起疲劳状态，唯一的亮点就在中国。他预估，在疫情时代全球商业总量下降时，中国的收支口商业量会逆势而上。

尽管如此，受访专家们普遍认为，二季度外贸的压力仍然很大。几个东莞的工厂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工厂现在的出口订单只能做到4月尾或者上半年，现在依然没有客户来询价、谈营业，若是情形一直没有改变，工厂就会面临无外贸订单可做的状态。

宁波市商务局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综合“订单 清单”监测预警系统和近期企业调研等情形，宁波市收支口尤其是出口增速将取决于全球疫情的控制水平，总体反映，二季度出口形势更为严重。

出口是拉动经济的三驾马车之一，二季度外贸依旧不好过，对经济会发生怎样的影响？赵萍剖析，外贸受阻，一定会对经济发生一定负面影响，“然则影响中国经济增进的水平相对较小”。

“近几年，外贸净出口占GDP的比重在连续下降，2018年数据显示，我国的GDP组成中，外贸净出口的占比只有0.7％，对GDP的孝敬率是11％。因此，无论是从GDP的存量照样增量上看，外贸占比都是三驾马车中最低的。”但赵萍指出，净出口规模大幅度下降，可能会拖累GDP增进，她展望，今年净出口对GDP的孝敬率可能为个位数，甚至可能为负。另外，外贸对中国经济的影响，会通过投资和消费显现出来。

“一方面，由于受到疫情影响，大宗商品、中心产物以及要害零部件的入口增速下降，可能会影响海内投资增进。海内基础设施以及相关产业的投资，会由于入口增速下降而受到影响，从而影响GDP。另一方面，入口消费品，可以更好知足海内市场的消费需求，然则疫情影响消费品入口，也会影响消费对GDP的孝敬。”赵萍对《中国新闻周刊》注释。

“受到全球疫情影响，天下经济陷入严重衰退，已成一定的效果。”赵萍指出。对于外贸及其供应链上的企业，她建议，要在疫情眼前捉住外贸新业态这个新机遇，更好地行使线上平台拓展外贸营业，通过线上出口来填补一样平常商业出口的损失。其次，外贸企业可以重点关注外贸增进最快的市场，“现在看主要是东盟，包罗东盟在内的‘一带一起’沿线的国家。”

厦门市商务局向《中国新闻周刊》提供的资料显示，一季度，出口市场中传统市场降幅高于新兴市场，厦门对美国、欧盟、东盟出口划分下降16.9％、9.1％和6.4％，而对“一带一起”沿线国家出口232.9亿元，下降5.5％。接下来，厦门市也设计指导企业加大开拓受疫情影响较小的大部门“一带一起”国家，拓展新客户。

“从收支口商品看，一季度，我国与东盟国家在集成电路商业收支口上，泛起较大增幅，农产物的收支口也增速很快。”赵萍建议，像广东、浙江这些外贸依存度高、工业基础好的省份，可以更多思量和东盟开展集成电路的产业内商业。

无论是此前的中美商业战，照样新冠疫情席卷全球，外贸企业都被推到了前排。为了削减风险，商务部研究院国际市场研究所副所长白明建议，从长远看，外贸企业需要做两手准备，不要把宝所有押在外洋市场，可以同时拓展中国市场，“假设自己进入一个新的市场，以高标准的模式举行拓展”。

（应受访者要求，邓虹为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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