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各个硬盘和服务器中的数据会给生者带来宽慰——人们或许还会发生这样的幻觉，那就是赛博时代的人能通过数据获得某种意义上的永生。本文来自微信民众号：全现在，原文题目：《在赛博天下里，谁能拥有一面自己的哭墙》，作者：庞礡，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我恐惧，我要喝点白酒。”2016年的一个春夜，华东师范大学政治学学者江绪林在微博上留下一封遗书，尔后自缢身亡。两年事后，江绪林的微博依然有人造访。他们经常使用第二人称与江绪林对话，“您走了快五年，我却时常想起您”，“2021来了江先生，我们在此案和彼岸都要好好过”。

这固然不是网络上唯一一堵哭墙——因抑郁症自杀的女孩走饭，一位管癌症叫小怪兽并被小怪兽打败的女孩言言，B站上的一位游戏主播，以及难以计数的逝者主页上，总会有来自家人、同伙和生疏网友的新嘱咐。他们有时还会向彼岸的同伙更新时势：瘟疫来了；都市萧条又苏醒了；美国总统换人了；牛市终于来了。

没有机构统计，一小我私家的一生可以在网络上留下若干痕迹。凭据《中国互联网络生长状态统计讲述》，住手2020年6月，中国昔时的网民规模为9.40亿，而网民人均周上网时长为28小时。2020年1月至6月，可监测到的在架app数目为359万款，移动互联网接入流量消费累计达745亿GB，同比增进34.5%。

这些存在各个硬盘和服务器中的数据会给生者带来宽慰——人们或许还会发生这样的幻觉，那就是赛博时代的人能通过数据获得某种意义上的永生。

但这是，也仅仅是幻觉而已。最少对江绪林来说，他在数字天下的一部分存在已经被遮掩。2020年10月的一个中午，一位他曾经的学生点开师长的微信手刺，却发现区域变成了“黑龙江哈尔滨”，名字改成了“小玉”，头像则是一个穿着粉色外衣的医生熊。

她对同伙圈设置了“3天可见”，随后宣布了一条情绪状态，“有一天，当你觉察你爱上一个你憎恶的人，这段情绪才是最要命的。”接下来的一条状态，是一张对着镜子的自拍。

这位学生与“小玉”聊了聊，对方说，账号是买来的，她对前一位使用者一无所知。学生劝她把账号回复，再退回，“江先生是我今生所见最接近永恒的人，希望他在互联网上留下的痕迹别被淹没。”

“嗯嗯，”小玉准许。

当天晚上，当这位学生又联系对方，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了。厥后，江绪林的学生们陆续发现，自己再打开江绪林的同伙圈，只剩下一条横线。

名为“小玉”的用户在接到江绪林的学生们的信息后，示意自己并不知道账号的前主人已经由世。

（受访者供图）

1. 被数据宽慰的悲悼

2019年底，在18岁的弟弟因煤气中毒而意外去世6天后，希希（假名）解开了他的手机密码。

在此前大脑空缺的几天，她麻木地接受了医生宣告抢救无效和随之而来的葬礼，与此同时，弟弟的手机就摆在桌子上，时不时地震惊一下。

她偶然拿起手机，实验输入生日和名字简写的种种组合——但只有实验失败造成的稍微震惊。直到半个月之后，像是姐弟间的某种默契，她输入了他手机号的后四位，咔哒一声，屏幕正上方的小锁打开了。

亮起的手机界面里，微信图标显示出未读数——有几位同砚发来信息，问他为何突然缺课；有人发来红包，上面标着“还钱”，隔了一会，对方又问，“怎么还不回”。希希没剖析大多数信息，只告诉其中一小我私家，“他暂时有事，不能回信息”。

从这一天最先，她有事没事就拿出他的手机看看，想要挖掘弟弟生涯里更多的细节。“以前的日子都是往前看的——今天该吃什么，该去那里，直到他脱离了，你就会想领会他以前去过那里，玩过什么游戏。”她发现了被弟弟设置成家人不能见的同伙圈状态和QQ空间说说，险些都是关于游戏的，寥寥数语，约王者荣耀战局，约上分，其中还包罗一条埋怨。“大概是说，另有半年要高考了，他以为自己要是上不了大学，可能就要去打工了，”希希告诉全现在，这是弟弟唯一一次在QQ空间袒露自己的沮丧。

上世纪60年月末，美国精神科医生、生死学大师伊丽莎白·库伯勒·罗斯（Elisabeth Kübler-Ross）形貌了人在履历悲悼与灾难时履历的五个阶段：否认，气忿，讨价还价，抑郁，接受。这本书最初被用来形貌绝症患者的心理转变，厥后也被用来形貌丧亲者。根据这个形貌，人最终会接受亲人的逝去，最先新的生涯。

但30年之后，一本名为《连续的纽带：明白悲伤的新方法》的书里，美国韦伯斯特大学学者丹尼斯·克拉斯（Dennis Klass）以为，丧亲者与亲人的联系是一直连续的。他在书中举出例子，忖量与对话，携带物品，重温对方的习惯，私人仪式，故地重访，都是人们维系这根纽带的方式。

云云看来，社交网络留下的网络遗产无疑成为很多人与故去亲人相接的纽带。在新疆，一位父亲过世的女孩总是翻看他的微信同伙圈——他总喜欢转发一些为人处世的格言警句，她以前险些很少注重，现在却忍不住想，“这是爸爸特意转发给我看的吗”。

豆瓣上，一个年轻人说，自己会一再听父亲留下的两条语音，“我爸喊我‘你在那里？你在那里？快点回来用饭…’”

微博上，一位在2016年失去女儿的父亲每年都市为她更新一两条微博。最近的一条在2020年5月，“24年前的今天她来到这个天下上！给我们带来了快乐！她脱离我们1560天了！今天我亲自给做了一个蛋糕……”那是一个水果蛋糕，橘子片贴着奶油，一圈亮红的樱桃围着几个巧克力小动物。

在女儿去世4年之后，一位父亲仍然在她的微博上发出为她庆祝生日的照片。（图源：微博）

在知乎上，2013年去世的答主程浩，在2015年回覆了问题“你最想见到谁（岂论生死），你见到之后第一句说什么？”。账号背后是他的妈妈，“我最（想）见到的肯定是我的儿子——程浩，碰头第一句话一定是：儿子，你还好吗？”

而对希希来说，弟弟的手机里最能带给她宽慰的是全民K歌。以前，家人聚会偶然会去唱K，但他全程都只是靠着沙发摆摆手，“你们唱，你们唱”。在这个App上，希希发现了弟弟录下的50多首设置成私密状态的歌。这个不愿在家人眼前唱歌的少年，从未在App上宣布自己的作品，没有粉丝，也没有关注谁。

“唱得欠好不坏吧，倒也没跑调，”希希评价得中肯。

歌声会把她带进差别的回忆：有时回到事故现场，事发时分量相当的愧疚会再次击中她——谁人弟弟独自在家留宿的晚上，煤气意外泄露了；有时想起一些令人莞尔的片断，好比被怙恃唠叨得不耐烦了，弟弟会来一句忠告，“我要进入起义期了！”

“哪有起义期少年会这么说？但这就是他最起义的时刻了。”希希说。

于是，希希成了弟弟在这个App上唯一的密友，她买了全民K歌的Vip——只有这样，她才气一个月5首地把弟弟的歌下载到自己的手机上。想起他的时刻，就拿出来听一听。内里有希希记不住名字的抖音神曲，也有她拉着他一起听过的陈奕迅，另有一首李荣浩的《爸爸妈妈》，她做了良久的心理准备才点开：“爸爸妈妈给我的不少不多/足够我在这年月奔忙/足够我生涯……”

过了半个月，她通过手机信息验证把所有App密码全都改成了一样的，然后把手机交给妈妈。从此以后，妈妈天天早起、晚上都市盯着弟弟的手机看一阵，充电，充话费，一再播放他唱过的歌。但凡希希打开QQ，弟弟的账号总是在线状态。

不再有弟弟的手机陪同，她就发只有他一人可见的同伙圈。有时是一首新歌，有时是随手拍的照片。最近她收养了一只落难猫，白色的，头上有黄白色块，“猫先生我就带回家了，你什么时刻来看看？”

猫先生是动画片《夏目友人帐》里的角色，姐弟俩都喜欢。

2. 二次分别

希希把这部手机上的内容做了备份，也从来不敢为它更新系统，“要是内里的数据不在了，就像这小我私家的一部分被从天下上抹去了一样。”

逝者的网络遗产被抹去，在这个天下上并不罕有。

潮汕女孩小白（假名）的妈妈在两年里“去世”了两次。第一次由于心梗，第二次由于微信销号。

2018年的一个深夜，小白从梦中醒来，抓起枕边的手机，打开微信，设计向妈妈形貌适才梦中的场景。在她的微信密友里，“妈妈”有一个单独的分组，点开标签就能找到。

但当她打开微信，“妈妈”这个标签后面的数字从“1”变成了“0”。小白赶快顺着对话页面往下找，在通讯录里数次搜索妈妈的名字——手刺，对话框，连带着所有聊天记录，所有消逝了。她盯着标签后面的数字，感应难以置信。

已往两年，她视妈妈的辞世为一场暂时的分别。在这个只有绿色气泡的对话框里，她时不时地和妈妈语言，“想你了”，“我事情又拿奖了”。梦到妈妈的时刻，她更是会在第一时间醒来，趁着梦乡还未消失赶快告诉她。

在小白的微信里，这小我私家数为零的分组一直留着。（图源：受访者供图）

上传到服务器的字节缓解了丧亲之痛，她也就心安理得地与这种错觉相伴生涯，并起劲忽略对方恒久缄默的缘故原由。

但在2018年的谁人夜晚，小白不得不接受，与妈妈的二次告辞并非噩梦，而是既成事实。遗忘密码、手机号码替换、登录时间相隔太久、装备丢失或损坏，黑客撞库、盗号，险些每一项都市挡在逝者支属获取网络遗产的路上——但险些每一小我私家对此都毫无防止，只有在事情发生时，才意识到数据的懦弱。

小白逐渐发现，事情无可解救。妈妈用过的那台红米手机，在她去世不久后就再也不能开机了。她把手机拿到小米旗舰店，对方说这是翻新机，原本就有质量问题，修欠好。2016年时注册的号码还没有实名，即便找到客服，她也不知道该若何证实这个账号的存在。

而在微博上，与江绪林失联的一位学生则自动找到了微信客服。

在先生的微信号易主20多天后，他向其他同砚讲述了事情的希望：凭据微信技术人员的定位跟进，江先生的账号系被盗用。系统封锁了账号，通知了定位区域的网警——但根据微信现在的规则，用户去世后，亲友无法代其解锁。

他告诉微信客服，希望能让江绪林同伙圈的数据保留下来。

事发4个月后，被拉黑和删除的学生们照样无从知道先生的数据是否得以保留——那些没有删掉“小玉”手刺的人只能看到一个粉色的小熊头像和同伙圈里一条灰色的横线，只有备注里“江绪林”三个字显示着这个账号与逝去的青年学者之间的关系。

阅读过往案例会发现，在保留和获得逝者数据这件事上，亲友们能做的事情并不多：2010年，《法制日报》报道，湖南长沙一位女士在男友车祸去世后，希望获得他QQ邮箱里双方的信件和照片，但被腾讯拒绝；一年后，类似事情再次发生，一位妻子想要在丈夫去世后上岸他的QQ号，但被腾讯拒绝。

这些拒绝在良久之前就埋下伏笔。在点下“赞成以上条款”的时刻，用户相当于已经知道了微信号和QQ号的所有权归腾讯，B站账号的所有权归哔哩哔哩；而微信、QQ、抖音、快手、B站都声名，用户只有使用权，且不能转让。

账号消逝也写在条款里。对于历久不登录的用户，平台都声名了账号可能会被注销——快手是6个月，微博是90天，抖音是2个月，微信和QQ并未注明时常，而是说“历久没有登录或使用”，响应号码就会被注销。

对于注销的账号，平台也不会继续保留数据，“若是你住手使用本软件及服务或服务被终止或作废，腾讯可以从服务器上永远地删除你的数据。服务住手、终止或作废后，腾讯没有义务向你返还任何数据。”QQ及微信的《腾讯微信软件允许及服务协议》如是说。

这些条款或许意味着，逝者所留下的账号，以及那些会随时间消逝而被删除的数据，或许算不上遗产。中国政法大学执法硕士学院教授刘智慧告诉全现在，“这些服务协议就是条约，当服务商与用户签订条约，你赞成了。条约又知足了公同等因素，就形成了条约义务。哪怕你立下遗嘱要将自己的网络遗产留给家人，也要首先确认一点，即遗产存在——而账号所有权属于平台，而且不能转让，就说明它算不上财富。”

3. 赛博时代的人格物

以往提及网络遗产继续，更多被讨论的是有关财富的——淘宝店，微信和支付宝里的余额，游戏装备和账号。

据《新民晚报》报道，2009年，一个叫陆明的男子车祸身亡，随后他的妻子发现他在游戏账号里有一把“屠龙刀”，在游戏中的价钱是5万元。妻子希望继续这个装备，但陆明在游戏里结为伉俪的网友杨燕示意，装备是在自己的辅助下获得的，也要求继续。初审法院讯断两人各继续屠龙刀50%的份额。这其中的态度是明确的，即游戏装备作为网络数字遗产，可以被继续。

2017年5月，暴雪推出了一项新政策，若是一名玩家去世，家人可以在信息审核无误后继续账号使用权。凭据《逐日人物》，当月，一位名叫“七朵棉花”的16岁男孩通过论坛和微博上的玩家，找到了四年前去世的父亲的账号：“第一次上岸账号的那一天，父亲所有的物品，我都没有动，就平静地下线了。苦闷的时刻，我会再上岸父亲的账号，来这片农场看看，看暮光里的成熟果实，看他昔时的辉煌战绩。”

小七父亲的游戏账号——兽人战士“绿箭”。（图源：NGA）

现在，关于淘宝店、微信和支付宝余额、游戏装备等账号的继续都有完整流程，步骤基本相似，只要出具被继续人的殒命证实、支属关系证实、法定继续人的声明书公证或协议公证书以及遗嘱，就可以获取游戏账号的使用权，或者账号里的余额。

这背后暗含着一种心态，“有经济价值的网络数字遗产更好与以往实体的遗产类比，也就更容易获得继续立法和司法的肯认和明确，而不具有经济价值的数据，执法还没有划定其继续方式。”刘智慧说。

这些无法标价的数据，是数字时代的“人格物”。2007年，武汉大学法学院博士冷传莉在论文《论民法中的人格物》中，提出了这个看法，它“有实体却有无形性特点，寄托了当事人的特殊情绪，它蕴含的精神利益通常只对当事人自己有重要意义。”在论文里，她提及了一个案例——原告王青云3岁时，怙恃在唐山大地震中双双去世，家中财物尽数损失。王青云在成年后多方苦心寻找，找到怙恃的免冠照片各一张，照片却在送到一间摄影公司翻版放大时，被公司遗失。

最终，一审法院判断，摄影公司需赔偿王青云8000元精神损失费，并退还放大加工费14.8元。冷传莉评价这个发生在上世纪90年月的案件“突破了执法教义学的约束，作出了令人称道的讯断”。

这些在市场上无法标价的人格物，或许就是某小我私家的无价宝。山东女人小武（假名）说，她在父亲去世几个月后才在遗物里发现他的手机。没过多久，号码停机，被其他人用了。与其他社交媒体账号类似，手机号码的所有权与使用权星散。现在，手机号码的继续已经十分明确：逝者家族可以在3个月的空置期内提供质料，获得号码使用权。

小武花了7年时间等这个电话号——每隔几个月或者一年，她就会打个电话给号码的主人，批注自己的情形，询问对方是否愿意将号码转给她。有那么几回，生病发烧或者酒醉后，她模模糊糊遗忘了父亲去世的新闻，拨出这个号码，诉说自己的想念。电话经常被挂断。有一次，电话那头穿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哎呀，好孩子，不哭了不哭了”，他慢悠悠地劝，她终于痛快地哭了一场。

7年后，她终于等到这个号码成为空号，然后马上去营业厅缴费，拥有了这个滚瓜烂熟十几年的号码。

而对于社交媒体账号使用权的继续，依然没有明确的律例和判例，只能受到条约的约束。刘智慧2014年发在《江淮论坛》上的论文《大数据时代背景下我国网络数字遗产的可继续性剖析》里提及，在2006年的一起QQ号盗号的案件里，深圳南山区法院以为，我国现行的执法和司法注释尚未将QQ号等网络账号纳入珍爱的财富之列。而对于社交媒体账号的争端，法院“不予立案”、“没办法处置”、“不在治理局限”的报道也一再泛起。

刘智慧提及《民法典》继续编的划定，即“遗产是自然人殒命时遗留的小我私家合法财富”，而并非如以前的《继续法》，枚举财富的种类。这就为未来留下注释空间，即这些互联网上的人格物是否可以被纳入合法财富的局限。

至于继续方式，她以为或允许以参照现在逝者器官募捐的逻辑。在《民法典》人格权编里明确，“自然人生前未示意差别意募捐的，该自然人殒命后，其配偶、成年子女、怙恃可以配合决议募捐，决议募捐应当接纳书面形式。”在刘智慧看来，遵照类似逻辑，未来当社交网站的使用权或数据被纳入继续范围，若是用户生前未明确示意差别意继续，其继续人或许就可以直接继续。

但这一天远未到来。现在对小白、江绪林的学生，以及无数在赛博天下与逝者二次告辞的人们来说，只有时间可以缓解震惊与悲悼。在那部坏掉的手机里，小白唯一存下来的，是她通过第三方软件导出的一条语音。那是妈妈留下的唯一一条语音信息，讲了十几秒钟的潮汕方言，问她在做什么，吃没用饭，嘱咐她不要总是玩手机。

这条信息被存在网盘里，有一个单独的文件夹。谁人属于妈妈，人数为0的微信分组，她也依然留着。

4. 风之电话亭的另一端

2010年，一位叫佐佐木格的日本人失去表弟后，在花园里制作了一个白色的电话亭。电话亭的架子上是一个复古的玄色旋转拨号电话，没有电话线。“我的想法无法通过通俗的电话线通报，”他说，“既然云云，就让风来替我转达吧。”

他给这个电话亭取了个名字——风之电话亭。

次年，东日本大地震，海啸夺走了佐佐木格所在小镇上10%的人的生命。人们络绎不绝地来到这个电话亭，拨打那些没人接听的电话，提问，祝福，而另一头只有一片幽静。

风之电话亭（图源：NHK）

这些倾吐固然包罗想念——但若是电话的另一端有人谛听，甚至会做出回应呢？

现在，希希弟弟的电话，就是“风之电话亭的另一端”。同砚和同伙们逐渐知道了他的事情，发来信息悼念亡友，约请他打游戏上分，诉说自己的现状——打工去了、上大学了，他们也在QQ空间留言，“想你了”，在自动发出的生日祝福状态下面写上“生日快乐”。

希希交接妈妈不要回复这些留言。“没必要和小同伙们说这些，你也痛苦，人家也痛苦，”希希打开过弟弟手机上的王者荣耀，想用他的角色打一局游戏，但想想又算了。她怕吓到弟弟在游戏里的同伴们。

有天早上，希希的妈妈拿来手机问她，某个女孩是不是弟弟的女同伙——女孩发信息给他，说前一天梦到两人一起出去玩。希希的妈妈没忍住，回了信息，“他也想和你们一起，但再也做不到了。”

“我真的忍不了了，只想发泄一下，说一下”，妈妈向希希注释。

但另一边的女孩已经感应困扰。她示意，希望希希的妈妈不要再回复。厥后，女孩再也没有发来信息。

在绝大部分社交App，用户第一次使用时，在协议上点下“赞成”，也就认可了软件方的答应：“尽最大可能保障你的数据和隐私不受损害（来自《腾讯微信软件允许及服务协议》）。”

这也是脸书给出的理由。2012年，德国一个15岁的少女因地铁事故身亡，而地铁司机以为女孩是自杀。司机以为，她在冲撞列车时，给自己造成了严重的精神创伤，因此向少女的双亲提起精神损害赔偿。

为了领会女儿是否有自杀倾向，她的怙恃试图登录她的脸书。但他们发现，该账号无法用密码登录，而是进入“纪念状态”——这是脸书对逝者账号的珍爱，该账号不能登录，也不能查阅私人新闻。

脸书提出，逝者账号同时涉及使用者与其他密友的隐私，若是允许怙恃登录账号，可能既违反用户生前的意志，也损害他人隐私。

凭据脸书的划定，用户可以决议自己过世后账号的处置方式：指定一位委托联系人打理悼念帐户，或者从 Facebook 永远删除帐户。若是没有选择永远删除帐户，脸书得知用户过世的新闻后，会自动将帐户转为悼念帐户。（图源：CFP）

或许基于同样的理由，2020年9月，在逝者账号频频被盗用做水军之后，微博宣布了逝者账号珍爱设计，微博上被设置为珍爱状态的账号不能登录、不能新发内容、不能删除内容、不能更改状态。同年12月，B站也宣布，将把逝者账号设置为珍爱状态，但并未宣布详细操作细节。

全现在联系了上述两家公司，但对方均未受访。“以通告为准，除非主管部门要求，否则无设计披露这些内容”，微博公关如是说。

对于这种形式的“珍爱隐私”，西南政法大学民商法学院副教授黄忠在论文中说，这或许不过是营销和牟利手段。他提及以往的案例：2013年，谷歌在电子邮件中以侵略隐私的方式投放目的性广告而被诉，而诉讼过程中，谷歌以为，用户对电子邮件并不享有合理的隐私期待。

“相比于网络服务提供者，用户的继续人更合适作为已故用户隐私利益的维护者”，黄忠说。

在德国，脸书所提出的“珍爱隐私”看法已经被推翻。上述15岁少女因地铁事故身亡一案，经由一审、上诉和终审后，2018年，德国联邦最高法院以为，脸书推送信息、提供新闻的服务，只是针对详细账号，并没有真正在识别用户身份。因此，不能以为只有账号持有人才气使用账号，而对于发送信息的人来说，他应该能预料到，随着收信人的去世，或许会有另一小我私家继续账户，并接见其中的内容。

这份讯断意味着，继续权放置于隐私权之前，这对怙恃可以登录女儿的账号，并查看其中的信息。

在中国，现在并无类似司法实践确认家族对社交账号使用权的继续，那些因装备丢失、密码遗忘而疏弃的逝者账号，只能成为无人打理的墓碑；至于获取逝者装备和密码的家族们，则在探索与数据的相处方式。

随着时间流逝，希希妈妈已经没有了替儿子回复信息的感动。零星回复的几回，也是有同砚们说想去墓地探望时，虚心地嘱咐他们有哪些日子不适宜去墓地，以及“去过之后不要直接回家，要去街上人气旺的地方走一走，再回去。”

一家三口去墓地时，也会带上男孩的手机——妈妈输入密码，解锁手机，把它放在碑前，希望他能从自己的旧手机里领会最近的新鲜事。

5. 告辞字节

现在，我们尚无从得知中文天下社交媒体的逝者数据，但凭据英国心理学家伊莱恩·卡斯凯特2019年出书的《网上遗产》，牛津互联网研究所为脸书的逝者数目做了预估：若是注册人数在2018年大幅度下降，那么到21世纪末，将有多达13亿用户去世，今后逝者人数会大幅增进；而若是该网站继续保持增进，那么到21世纪末，将有36.8亿小我私家页面将成为纪念页面。

只管微博、B站和脸书等社交平台答应保留逝者数据，但这或许不能恒久。若是将逝者数据类比作宅兆，或许更容易明白。为制止逝者与生者争地，《上海市公墓治理办法》划定，墓穴使用限期最长不得跨越70年。在武汉、北京以及大多数区域，公墓一次使用周期定为20年；而在欧洲的一些国家，宅兆也可能会在20年到100年后被拆除。

《网上遗产》中写道，到2025年，每小我私家天天发生的数据量将是60G。“随着迫在眉睫的容量危急的泛起，存储数据的空间被耗尽的威胁将对每一家企业形成越来越大的威胁……不能胜数的数字时代早期公民可能会完全迷失在历史中。”

这并非一夕之间的失踪，而是犹如岩石被风和水流侵蚀。

母亲去世半年后，上海女孩晓焰（假名）发现，母亲的电话由于太久不交话费，被转售出去了。厥后，她遗忘了母亲的微信密码，无法登录微信；她想要登录母亲的QQ，发现时隔太久，已经锁定。再过一段时间，她打开与母亲的微信对话框，寥若晨星的几段语音还显示图标，但已经不作声了。

这样短暂的瞬间总会使她想起家乡的习惯，把所有衣服都烧给过世的人，让她在另一个天下穿。

她一直贴身带着母亲的旧手机，不开机，像是个护身符。内里的照片做了几回备份，先是一个U盘，又是一个硬盘，另有一个电脑——若是细究，这与永恒也没什么关系，U盘的保留年限约为10年，固态移动硬盘也是10年，而电脑则是4年。

但晓焰对这些数据并没有太多执着——相比于被服务器遗忘，她更怕母亲被自己遗忘。

事实上，她不只没有遗忘她，还在加倍频仍地想起她。《连续的纽带》的作者丹尼斯·克拉斯以为，人们与逝亲的关系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发展和成熟，人会通过差别视角来看待和联系已故的亲人。随着发展，晓焰逐步明白了母亲的身份——一个靠谱的商人；一个蹲在地上满手机油、身手精湛的修理师。除此之外，她还不停想起一些已往的事。好比当母亲在客人问出“老板娘，你家老板呢”的时刻，会简朴地回一句“我就是老板”。

她想，为什么自己只是把她当一个好妈妈，而从来没有说过，她确实是一个优异的人。

母亲是因肺癌去世的。在长达数年的病程里，殒命也是玩笑之一。她说，等她过世了，希望女儿能登录她的QQ号，在同砚群里告个体。于是，在她去世的第二天，早晨6点，等天色逐步亮起来，晓焰解锁手机，在群里发了一句，“同砚们，我先走一步。”

天亮了，同砚们陆续来告辞了。但对晓焰来说，漫长的告辞才刚刚最先。

参考资料：

《网上遗产》，伊莱恩·卡斯凯特，2020

《论大数据时代背景下我国网络数字遗产的可继续性》，刘智慧，2014

《隐私是阻碍网络虚拟财富继续的理由吗》，黄忠，2019

《论民法中的人格物》，冷传莉，2011

《第46次中国互联网络生长状态统计讲述》，中国互联网生长状态统计讲述，2020

本文来自微信民众号：全现在，作者：庞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