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民众号“钛禾产业考察”（ID：Taifangwu），作者：陈国庆，编辑：熊文明、刘爱国，数据支持：钛禾产业研究院，原标题为《供应链金融，解开中小企业的资金绞索？》，题图来自IC Photo。

2019年8月，开电子零配件厂的黄实，在福田区购置了来深圳打拼十年后的第一套大户型，但却一点没有苦尽甘来的感受。

四十岁不到的黄实，在同伙眼中看起来应该到了退居二线，去过光鲜亮丽生涯的时刻了，然则黄实自己清晰，生意越做越大的同时压力却也越来越大。

“我是接1000万的订单，要备4000万的钱。”

黄实的压力，也是当前许多供应链上中小企业的普遍逆境。只管公司已初具规模，却依然在供应链的两头承压：库存备货的量越来越大，但跟上游供应商拿货要求现金付款，为下游客户发货又要被拖延帐期。

应收账款账期，成了套在中小企业主脖子上的一根隐形绳索。一个数据是，全球中小企业的平均账期大约是66天，美国是51天，英国是53天，但中国中小企业的平均账期却高达92天。

为了保证饭碗，中小企业往往会在帐期上让步，然则若是账期跨越了蒙受限度，那这根绳最终会酿成足以让中小企业窒息的绞索。

这种供应链上强弱博弈，带来了一个纠结且矛盾的命题——是优先辅助焦点企业做大，照样优先照顾勉力生计的中小企业？

金融专家给出的一种解题思绪是，通过引进新手艺来优化当前的供应链金融服务，以此缓解中小企业的融资难题——例如通过将区块链手艺引入供应链金融系统，盘活中小企业的应收账款，快速融资，压缩帐期。

新手艺或许能成为破题的钥匙，然则真正解开中国当前的供应链融资难题，还需要基于新的手艺工具，搭配完善的游戏规则，确立一套全新的金融生态系统。

矛盾：帐期的博弈

对于供应链上的焦点企业来说，账期就像是在现金流上修的一座坝，帐期拉长，资金流出慢，就可以蓄水自己生长。

更强的帐期谈判能力，能极大改善焦点企业的现金流，推动规模增进。目前海内一些半导体领域的龙头企业，相对于国际巨头在此方面就更具优势。

例如制造一台蚀刻机装备，原质料占了成本的95%。海内装备商中微半导体对上游的话语权更强，在资本市场看来，这在和国际巨头拉姆研究、应用质料的竞争中就是个潜在势能。

中微半导体和拉姆研究、应用质料的账期对比

数据显示，2016-2018年，中微半导体的对上游质料供应商的应付账款分别为1.47亿元、4.46亿元、4.37亿元，占成本的比率为42%、75%、41%，应付账款周转天数分别为151.43天、178.95天、150.34天。相比外洋偕行，中微半导体的帐期是其数倍之多。

这种隐性优势有利于焦点企业贮备更多的生长资金。但问题是，大企业经常关注的是自己资金池里的蓄水量，而一旦控制欠好水坝的闸门，流域内的中小企业就可能面临干旱。

这就需要调水引流，来辅助中小企业实时获得水资源。

早在1998年，中国就引进了供应链金融服务，以此缓解中小企业的资金问题。它的运作模式是，让银行等金融机构和供应链上的焦点企业对接，网络焦点企业和上下游企业之间的应收账款、订单、仓储等数据，以此为据，为供应链上的中小企业提供融资。

然而，受限于手艺和政策，22年来供应链金融的现实落地多受掣肘。

2012年，黄实最先进军汽车配件市场，为了争取新客户，将自己的工厂从不到3000平米的老厂房，搬进了占地2万多平米的新厂房。

园地扩张后，新客户来了，新问题也来了。购置新装备至少要2000万，资金成为眼前的问题。从2013年最先，黄实带着总值600万的应收账款和新订单，跑遍了各大银行，希望能贷到一笔款用于购置装备，但效果是一分钱都没贷到。

黄实所在供应链的焦点企业是整车厂。银行可以通过整车厂确证核实到其上游一级供应商，或下游一级经销商的数据。黄实这类中小规模的汽车配件生产商，往往处于供应链末尾。整车厂不直接掌握相关数据，银行核实成本太大，风险也更高，往往不贷了事。

彼时的中国供应链金融还在初始阶段。手艺工具落伍、政策不完善、人为因素阻滞、相同成本伟大……都是阻碍黄实这类中小企业融资的伟大障碍。

若是把供应链看作整体，信贷资源在供应链上的投放，就是加杠杆的历程。对于正在爬升期的产业链，焦点企业很愿意将自身信用输送给上下游，协助上下游企业融资，一起做大市场，例如小米公司推出的供应链金融。

但对于那些下行周期的行业却不一定。焦点企业没有扩张的动力，为保证自身利益，可能会先进一步压榨上下游企业。直至触发供应链风险，动摇了自身利益，焦点企业才可能做出响应调整。

黄实对此深有体会。从2018年起，海内高速增进的汽车市场最先进入微增进阶段，竞争日趋激烈。一二线都会趋于饱和，一些整车品牌最先开拓下沉市场，生产价钱更低的汽车，对上下游的压榨也愈甚。

同样一个汽车零配件，价钱要比做日本、德国等中高端品牌再低10%到20%。同时还要遵照汽车行业的行规：每一款新车的生命周期是5年，接单生产后，供应商每年要降价3%，延续3年。应付账款的帐期被延伸到180天，是中高端品牌客户的2倍。在这一靠山下，黄实不得不因此放弃增进的下沉市场：

“算下来是赔本做买卖，我们接不了。”

而在另一些事情上，黄实连选择权都没有。2018年最先，黄实工厂从客户接收到的银行承兑汇票总额已经靠近4000万，占整年营业额的1/3。原本用来减轻中小企业压力的票据变了味道：合同上的应付账款到期，客户再开出汇票替换现金支付，这意味着帐期被人为延伸了一倍。

面临这样的刁难，黄实不得不低头，由于冒犯了上游客户就意味着丢了饭碗。在强弱博弈的供应链上，黄实也只能把资金压力往外传导，找最弱的装备商开刀。工厂每年购置的自动化装备多、总价高，装备商不能拒收银行承兑汇票。黄着实账款到期后也用汇票取代现金给装备商结算：

“他们也必须低头。”

求解：大河有水，小河不干

引入供应链金融的本意是要用金融手段来支持产业链生长，让强者更强，弱者不弱。

这其中的基本逻辑，一方面是用金融工具加杠杆 “强链”，辅助焦点企业扩张和提升竞争力。另一方面则是通过焦点企业的信用传导、低成本融资来为中小企业借水解渴，缓解资金逆境。

然则当供应链金融刚进入中国时，一边是大量中小企业望着眼前的胡萝卜却吃不到嘴里，另一边却是少数人在游戏规则上钻到破绽，骗取银行数亿甚至千亿的巨额资金。

2011年，轰动一时的上海钢贸危急发作，波及天下，涉款总金额高达2000亿，直接让整个上海钢贸业遭受灭顶之灾。

上海钢贸危急至今让业内谈 “虎” 色变

钢材属大宗商品，垫款金额伟大。为解决海量资金难题，沪上钢贸大佬牵头建立担保公司，为钢贸中小企业融资借贷做担保。有了实力雄厚的担保公司和钢业大佬的兜底代偿，银行态度马上变得热情。贷款容易了，钢贸企业最先勾通堆栈，行使虚伪仓单频频质押套取银行资金。

钢贸商将钢材放在一个堆栈里，开具仓单后，向一家银行贷款；再将这批钢材运送到另一个堆栈，开具新的仓单，向另外一家银行贷款……云云频频。

钢贸危急的5年后，天下各地又发作了多起银行票据大案，金额从数亿到数十亿不等。

票据是供应链金融中常用的支付工具。例如，由焦点企业向开户银行申请，委托其开具延期支付的银行承兑汇票（最长6个月），用来支付上游供应商的货款。到期了供应商拿着票据到银行，银行见票即付。

若是收款企业着急用钱，可以支付一定利息，提前到银行贴现成现金，也可以转让债权，或是将银票质押贷款，获取流动资金。

推出这一工具，本意是削减中小企业的资金压力，将合同上的应收账款酿成格式化的权力凭证，方便在企业或金融机构间流转，转换成流动资金。但传统的纸质票据不能拆分，容易造假甚至被偷取。

2016年1月，价值39亿元的银行承兑汇票锁在农行北京分行的保险柜里，就被票据中介盗走，酿成现金后，非法投到了股市。

手艺和游戏规则都不成熟，供应链金融又成了风险高发区，让银行不得不加倍郑重，这类金融业务的规模更难扩增。

中小企业的贷款，依旧是年年喊难年年难。

在珠海华润银行的首任行长宋群看来，改变中小企业融资难，照样应该回到供应链上，宏观看待中小企业的金融生态，关注应收账款帐期。

宋群以为，若是能辅助中小企业快速融资，把账期缩短到全球平均水平66天，40%以上的中小企业的资金需求都将得到解决。他因此脱离传统银行业，创办了一家用区块链手艺做供应链金融的公司。

若何通过供应链金融实现大河有水，小河不干？这是一项牵涉方方面面的系统工程。

羁系部门也深知这一点。仅2017-2019年，在央行等多个部委下发的文件中，涉及到供应链金融的文件就多达14个。在这些文件中，控制风险、提升效率、降低成本是频频泛起的高频词。

2019年7月，中国银保监会办公厅公布《中国银保监会办公厅关于推动供应链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的指导意见》，就提出了银行业金融机构应根据供应链金融业务特点，提高事前、事中、事后各个环节的风险治理针对性和有效性，确保资金流向实体经济。

到了2020年，中国各行各业受到新冠疫情严重打击，供应链金融更成为 “稳链” 苏醒经济的主要手段。9月22日，中国人民银行等八部委出台《关于规范生长供应链金融 支持供应链产业稳固循环和优化升级的意见》，把原本就被行业高度关注的供应链金融再一次推上了头条。

八部委公布的供应链金融新规

这份《意见》，不仅对供应链金融的界说、科技工具的使用、风险提防等做出了进一步明确，还对供应链票据、标准化票据、供应链保险、动产和权力担保统一挂号、焦点企业和第三方供应链平台等都做了指导和划定，可以说异常系统和周全。

扬帆：手艺乘风，规则破浪

中国当下正迎来金融科技的新风口。移动互联网、区块链、云盘算甚至卫星遥感等新手艺都最先乘风而起，赋能传统金融业。

蚂蚁金服区块链手艺总监闫莺曾透露，在供应链金融中应用了区块链手艺后，可以将应收账款拆分流转，小微企业融资时间能从3个月缩短到1秒，极大提高融资效率。

原来不能拆分的传统纸质票据，在应用区块链手艺后，可以将焦点企业的应付账款转酿成一种电子债权凭证，拆分流转，整个历程都可以追溯，而且数据无法被窜改。

举个例子，一级供应商收到焦点企业支付的100万电子债权凭证后，可以将其中的70万拆分出来，支付给二级供应商；二级供应商又可以将其中的40万拆分出来，支付给三级供应商……云云层层传导。只要这一电子凭证获得焦点企业的确权，整个链条上的中小企业，都可以拿着凭证向供应链上相助的金融机构融资贷款，享受和焦点企业同样的融资成本与融资效率。

2016年传统纸质票据风险集中发作后，国家也在鼎力推进电子票据：要求各银行接入电子商业汇票系统，单张出票金额100万元以上，都要解决电票。

区块链手艺兴起后，央行和票交所也受启发，直接将电票系统和新兴的供应链金融平台毗邻，推出了供应链票据。焦点企业开具的供应链票据可以裂酿成最小面值为1元的票据，让应付账款能逐级拆分流转。限期等性子相近的票据还能聚合起来，组建基础资产池打包后在债券市场流通，联通票据市场和债券市场，为中小企业打开新的融资渠道。

在银行卖力企业贷款的陈今荣乐见供应链金融手艺上的突破——普惠金融的单一借款人额度一样平常在1000万以下，若是一笔一笔贷，要办若干笔？而区块链等新手艺能快速将焦点企业的信用传导剖析到上下游的中小企业，相当于批量贷款。

曾经成为引爆钢贸危急火药桶的仓单质押问题也有了解决方案。腾讯和佛山的钢聚人供应链服务平台相助，打造了一套可信任的仓单系统，将物联网、区块链等手艺融入其中：云视频直播车辆收支堆栈动态，抵押物周围安装了电子围栏，一旦移动，系统立刻告警，不需要银行职员加入监控。堆栈各项数据都实时上传到区块链上，交织验证，不能窜改。在这套系统下，原本要花一周审核的仓单质押，现在可以做到实时放款。

根据业界的畅想，供应链金融将进入新阶段——焦点企业 上下游企业的全数据模式。焦点企业数据和上下游中小企业的订单、运单、融资、仓储等谋划性行为都完整呈现在系统中，同时引入物流、第三方信息等企业，为企业提供配套服务。在这个系统中，焦点企业起到增信作用，使得种种买卖数据加倍可信。

腾讯金融云总经理胡利明曾撰文指出，展望中国2020年的供应链金融市场规模或将达27万亿，增进率跨越25%。

2020年6月，天下首单应用了区块链手艺的供应链票据落地，从中小企业提交申请开票到贴现资金到账，只用了一天时间，贴现利率仅3.6%，低于市场利率1.9个百分点。比起中小企业寻找的民间借贷，成本更是大幅下降。陈今荣以为：

“新手艺能显著提升融资效率，降低融资成本，然则改变不了供应链上的商业本质。”

新手艺带来破解难题的可能性，然则仍然有不少人对此忐忑。

黄实以为这一措施或许能带来历久利好，但他本人当下依然郑重张望，中小企业大多薄利走量，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来对接新系统，又要分外支付银行一笔利息，这笔账他算不清。

黄实的另一个忧郁是，像他们这类供应链上的长尾企业总是弱势，即便可以通过新手艺拿到对应份额的应收账款融资，但信息从焦点企业最先在供应链上层层下达，到了他们这一层，和他们直接对接的客户会不会重启谈判：可以帮你融资缩短帐期，但必须降低货价，或私下给出返点折扣？

黄实以为这内里门门道道太多了，在一些客户的不合理要求眼前，中小企业有时刻也不得不低头：

“由于他们直接决议我们的生死。”

羁系部门正有意改变这一征象，通过新的法治条例来保障中小企业的利益，在各方博弈中追求一种相对平衡。2020年9月1日起实行的《保障中小企业款子支付条例》，就被民间称为中小企业的 “尚方宝剑” 。

条例中明确划定，机关、事业单位和大型企业迟延支付中小企业款子的，应当支付逾期利息，不得强制中小企业接受商业汇票等非现金支付方式，不得行使商业汇票等非现金支付方式变相延伸付款限期，也不得要求中小企业接受不合理的付款限期、方式、条件和违约责任等买卖条件。

有了乘风而起的新手艺保驾护航，还需要完善的规则来破开浪阻。虽然还需要更细化的制度设计让条例落实到位，但羁系层已先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 最后一块银元” 的启示

上世纪80年代，美国底特律的汽车巨头们在价廉物美的日本车进攻陷节节败退，只能依赖压榨供应商来获取利润空间，效果导致大批供应商停业或宣告停业珍爱。其残酷水平被比喻为 “烤银元” ——土匪捉住农民后，用烧红的火炭放在他们脖子上，炼得人油吱吱响，逼农民交出身上的最后一块银元。

在这背后，隐藏着的是日本和美国汽车厂商两种差别的供应链治理模式。

和今天的中美贸易战一样，在打败美国本土汽车巨头后，日本汽车同样面临美国人的政治倾轧。今天扣在中国头上的帽子，美国早在四十年前就挨个送过一遍给日本人。但私底下，日本汽车的供应链治理模式却让美国人争相研究。相关的书籍、出书的研究，一座图书馆都装不下。

但问题是，学了二三十年，美国的汽车业照样深陷泥淖，2008年美国次贷危急发作，本土汽车行业处于亘古未有的危急中。为什么？照样由于供应链。

旅美供应链专家刘宝红曾经撰文形貌，美国企业能模拟到日本供应链的硬件，例如生产线的结构、JIT交货、精益生产等，然则没法模拟其软件，例如供应商早期介入、历久关系、供应链同伴之间的协作相助等。

没有历史负担、一张白纸起身的日本车企，焦点企业和供应商可以在全新的供应链条上友好相处。而将老底盘强行升级的美国车企，却陷入了压榨盘剥供应商的怪圈。

若是综合来看，供应链金融本质上也是供应链治理的工具之一。而这种工具演化到了今天，一方面有整个产业的范式转换作为大靠山，另一方面有新手艺加持，让原来受限于手艺条件的种种设想具备现实可能性。

从上世纪20年代兴起的 “福特范式” ，到70年代取而代之的 “丰田范式” ，再到现在的数字化转型，范式转换给中国各行各业带来换道超车的机遇，同时带来供应链重塑的种种挑战。

而若何在强弱博弈中追求一种相对平衡，既能辅助焦点企业强化竞争优势，让大河有水，又能兼顾中小企业的利益，让小河不干，是个有趣又磨练各方智慧的命题。

越贵的车越需要好的机油。确立一种创新形态的供应链金融模式，或许正是中国制造这辆八成新跑车的润滑油。

参考资料：

[1] 段伟常梁超杰《供应链金融5.0：自金融 区块链票据》，2019

[2] 桂睎《票据产物在供应链金融中的应用》，2019

[3] 刘宝红《采购与供应链治理：一个实践者的角度》，2019

[4] 上海塔坚信息科技《科创沉思录：洞见科技产业估值逻辑》，2019

[5] 胡利明《金融科技若何解决供应链金融痛点问题》，2020

[6] 孔燕《供应链 金融科技赋能，推动应收账款票据化》，2020

[7] 宋群《构建供应链生态圈，科技助力破解小微企业融资难题》，2019 

本文涉及所有一手素材，均来自于钛禾智库的真实调研纪录；文中黄实、陈今荣为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