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民众号：漂亮中产（ID：modernstory），原标题为《颠簸的年月，消逝的城》，文章有部门删减。

一

贾平凹人生第一次到西安，被城中央塔楼的金顶晃花了眼，自称要被吓昏了。此前二十年，他的人生是荒岭、土坝和农田，大城对他而言，是云上的天下。

他去西北大学报到，原本专业是火箭，出发前才改中文。报到第一天，他去茅厕，又张皇退出。茅厕里都是柜子，他以为走错了，直到柜子中出来人，他才知城里的茅厕有隔间。

谁人年月，相比小城，大城有着鲜明的生涯，也正因此，充满别样的魅力。

1981年，北京站出站通道终点，挂着一面有数的灯箱广告，上嵌钟表，写着“欢迎您到北京来”。那是日本西铁城的钟表广告，却一不小心成为进京的图腾。

作家刘心武在《钟鼓楼》里写道，灯箱朦胧的光落在铺满瓷砖的长长隧道内，那是都会之韵。几年以后，黄光裕就踏着这梦幻的光，走出北京站。

出站他坐了一辆三轮车去旅馆，三轮车转了很久，到地他付了1元钱，第二天出旅馆，才发现北京站就在眼前。他并无上当的懊恼，反而呆立站前，以为大城如迷宫般无边无界。

沙溢呆立的地址则在天安门前。他1990年第一次进京，在天安门站了半小时，“天安门原来这么大，这么雄伟”。

同样想看天安门的姚晨，那年还在福建南平念书。厥后她被舞蹈学院选中进京，和怙恃星散时只顾笑，一滴眼泪也没流。

那年前往大都会并非易事，绿皮火车让所有旅途都如朝圣。

朝圣漫长又艰辛。董卿第一次去上海时，睡在火车座椅下，一觉醒来，窗外上海恍如天堂。

贾樟柯则连坐火车的机遇都没有。他初中学会骑自行车后，第一件事就是骑车三十里去看火车。他影戏《站台》中写满了远行的盼望。没坐过火车的年轻人，穿行暗夜，模拟火车汽笛长鸣声。

遥远的旅程，让前往大都会充满仪式感，进城的人不愿再离去。

第一次进上海的郭敬明说“上海是华美的巨轮，是我没接触过的天下”；第一次进北京的罗振宇说，“我能不能在这大都会拥有哪怕一盏灯？”。

90年月，罗永浩游荡大连、长春、天津和北京，“每去一次大都会，回来都以为家乡稀奇无趣，稀奇没意思”。1997年4月1日，中国铁路第一次大提速，今后十年六提速，绿皮火车隐入乡野和民谣，高铁追风逐电。

大城不再遥远，便不再神秘。越来越少人将去过北上广，看成炫耀谈资。

都会的界线逐渐隐去，取而代之是一个个新的都会集群。

那些工作在上海，睡在苏州的人；那些在天津吃完早餐，到北京国贸开会的人；那些用3个小时飞越南北的人，早无昔时前往大城的惊慌和兴奋。

大城不再是云上的天下，只是停留的一站。

二

1999年夏日某一天，17岁的大鹏背着木吉他，和同伙离家出走。他们在旅顺混进了一个旅行团，在金州看了场甲A，最后下榻大连一个录像厅。录像厅外，正建高楼，那天雾大，大鹏仰着头，以为那楼一直修到了天上。

大连陌头都是他没听过的音乐，满街女孩都穿着时髦服装，回到家乡集安许久，他梦中都是那座彩色的城。小城的日子单调无色，大鹏想练吉他，得求表叔在长春买课本寄给他。

那些年，大城掌控着文化的潮水，盛行传导总有滞后。

当大鹏还为淘到Beyond旧磁带欢呼时，北上广的发烧友已玩起了打口碟。上海的碟贩们，在黄昏后行动，纸盒箱内装满简装CD。十元钱，就可买美国乡村音乐精选和《007黄金眼》影戏原声。而在北京鼓楼，大张伟听着打口碟长大，他在学校组了乐队，并留下北京孩子都打过大张伟的传说。

大城的自满，底气曾是潮水的领先。

大城盛行真维斯T恤时，小城还在盛行蝙蝠衫；大城玩PS游戏机时，小城刚普及小霸王；大城年轻人在BBS解构《大话西游》时，小城还没有网吧。

1997年，韩流来袭，北京青年穿上肥大衣裤，染出酒红碎发，满城尽是快节奏韩歌。

那一波韩流在大城消退后，缓慢传导至小城，最终异化为杀马特。葬爱、残血与皇族，盘踞在QQ空间，释放着州里少年的荷尔蒙。

西欧的朋克风，日本的视觉系，从大城遥遥传来，最后都沉淀为杀马特的妆容。

在广东梅州，12岁的罗福兴，抹上紫黑口红，用三罐发胶支棱起《七龙珠》怒发，拍下那张著名的“暗黑系自拍”。他是杀马特的创始人，昔时有人说他时尚，他上网搜时尚，搜到单词Smart，点旁边喇叭，听音写下了杀马特。

杀马特风在劲舞团中盛行了许多年。

那些敲打键盘的年轻人长大后，才发现盛行的滞后终于不见。人们收着统一条推送，看着统一榜热搜，B站排山倒海的弹幕中，谁知是来自大城照样小城。

有时，微博上一组图片，便能如蝴蝶同党，扇动起一场盛行。大城不再是盛行的起点，所有人都在潮水之中。

2019年9月，周杰伦公布新歌《说好不哭》。一夜间，万万网友挤崩了QQ音乐服务器。12小时内，新歌已飘至天涯海角，传遍大城小城。

三

十年砍柴在小城念书时，音乐先生脚踏风琴，教了首歌《琼浆加咖啡》。琼浆他能想象为家乡的米烧酒，然而，咖啡是什么？满城都没有卖过。

大城小城，原来有着清晰的消费界线。

大城商超中，总有舶来新品，品牌是生涯的尺度；而小城百货中，货物有限，廉价是基本的规则。在GDP狂飙那些年，大城对品牌的推许，一度演化为消费怒潮。

2007年，北京新天地百货开业，特设了一个长208米、宽150米的名品橱窗，CHANEL、GUCCI、PRADA等品牌陈列其中，高慢而不能侵略。

昔时，中国奢侈品消费达80亿美元，仅次日本，成为全球第二大奢侈品消费国。时任中国统计局副局长的邱晓华称，小城和大城相比，消费足足落伍十年。

那年的贺岁影戏中，张柏芝饰演的购物狂，婴儿时被遗弃在阛阓范思哲和阿玛尼交界处。长大后，她痴迷用名牌塞满生涯，哪怕负债累累。荒唐的人生中，尽是时代的影子。

随着经济局势的转变，怒潮逐渐降温，大城和小城的消费差距，逐渐弥合。大城中人，最先盛行适用和极简，而小城中人，则最先追求更高品质。

2010年，GUCCI在郑州、贵阳和太原连开5店；LV也落地青岛、厦门和长沙。凯迪拉克向三到五线扩张，H&M在东莞开店微博下，淮安、洛阳和宁夏网友纷纷留言，询问新店何时到来。

消费的界线越来越模糊，五环内外的天下，两种消费观正在靠拢。

疫情抹掉了最后的距离，大城的矜持，小城的亢奋，最后都化为务实。大城白领，不再网络高级口红，最先看不惯一杯奶茶要30元。小城女孩，不再追求名牌鞋子，卖掉成套玩偶，寻找起网店的兼职。

广告牌上写着“三亿人都在用”的下沉电商平台，用户数已酿成六亿。

那些端坐CBD办公桌前的白领们，最先研究起补助的艺术，颠簸的年月，省钱实惠第一位。而广袤州里的农民，借助平台卖出千亿农产品，直接送入大城之中。

五环被抹掉了，都会不再代表身份。大城不再居高临下，小城不再遥远偏僻，没有盛行滞导，亦不需多套商业逻辑。

所有人都已裹挟在统一浪潮之中，面临统一个时代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