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民众号：三明治（ID：china30s），作者：许俊杰，原文题目《当菜场变得“网红”了之后，我和乌中墟市摊主们聊了聊 | 555 Project》，头图来自作者。

一

“你这个青萝卜不会是空心的吧？”一个声音从摊位那头飘了过来。

我把视线从细腻的藤编菜篮中移出，瞥见一颗在空中上下一直挥舞的绿色瓜果，拿着它的是一位戴着鹅黄色帽子的上海阿姨，细腻烫染过的卷发从帽沿下喷涌出来，这发量可以让许多年轻人羞愧。

“怎么可能空心？我切开来给你看吧，要是空心就白送给你。”菜场里每个老板都对自己的货充满自信。

“喔哟，我今天晚上不做这个菜的啦，切开来放着要坏掉的，不用切不用切，就这样，侬算算看多少钱？”短兵相接之后，没有获得优惠，阿姨只好退让一步。

虽然去年年头才从安徽老家来到上海卖菜，然则摊主余老板对于应付这种交流已经驾轻就熟，大部分时刻上海阿姨爷叔们只是随口一问开顽笑，若是意外收获了优惠，那最好不外，倘若没有，权当给镇静的一样平常生涯找点乐子。

我装完手中的冬笋，又向他要了一个塑料袋准备装西红柿。这时，刚刚吃了瘪的阿姨走过我身边，说：“你看老板对你多好，我跟他要塑料袋他就很小气，只给我一个，说什么要环保。”

余老板只是笑笑，算是“投降认输”了。对于“获胜”的阿姨来说，天天来菜市场买菜和谈天，是普通生涯中的一点调剂，更是在现在原子化社会中的一种怀旧。而对于我这样在都会中长大的90后，菜市场或许从来都不是必需品，随同我们的是超市，是种种生鲜和外卖平台。去逛菜场、与老板讨价还价，即将成为一种失传的古早身手。

我是带着几分好奇的旁观者姿态走进这个菜市场的。准确地说，它不是个菜市场，由于它被命名为“墟市”。

乌中墟市，位于上海市中央的前法租界焦点地带，前身为乌鲁木齐中路与五原路交叉口、东至常熟路、西至永福路一带的马路菜场，厥后出于统一治理和卫生保障的需求，菜场被集中到了乌鲁木齐中路318号一幢小楼的一、二层里。最近十年，乌中菜场经历过两次重大修整，每一次都牢牢追随时代的潮水，上一次更新于2019年年底完成。

在墟市门口排队守候主人的狗子

现在的它有着深绿色木门和浅黄色墙面，门窗玻璃擦得透亮，每一个摊位上方都打着温暖的灯光，蔬菜瓜果装在清洁的藤编篮子里，地上没有污渍和积水，与传统印象中的菜场完全差别。或许也正是要由于这一形象的转变，运营方给了它一个新的定位——“墟市”。

打开任何一个社交App输入“上海网红菜场”，其中一定有乌中墟市。因此，常来这里惠顾的，除了周围的中老年住民，另有一批批来摄影的年轻人。

就在余老板与老主顾告辞完不久，摊位边就来了三位穿着时尚的小女人，其中一位高个女人站在拐角处的蔬菜前，摆出了一个认真挑选蔬菜的姿势，两位同伴则在拐角的另一边协助摄影。

“小女人，你往这里再站一点”，余老板对于来摄影的年轻人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还跟他们一起研究怎么拍得更悦目：“对，这个角度拍起来更好，光线足，蔬菜多，而且靠山也悦目。要不要我也伸个手，摆个Pose?”

在菜场里偶遇来采访、拍视频的小团队，人人都对新型菜场十分感兴趣

二

那悦目的靠山，说的就是翁老板的水果摊。

十年前，他告辞果农的身份，从浙江衢州来到了上海，在中兴中路陕西南路四周谋划水果店，生意一直不错，2019年领会到乌中菜场要革新升级，于是就搬来了这里。

身体微胖、头发希罕平贴的翁老板，提及话来逐步、软软的，颇有些儒雅：“小伙子，想吃点什么水果？最近草莓很好吃。”

摊位上，一大盆新鲜的草莓占有了中央位置，隔着口罩都能闻到隐约的、诱人的香味。翁老板的亲戚在青浦有20亩草莓园，天天新鲜采摘后运送到他这里卖，23块钱一斤，不仅好吃，而且还比周边店家廉价7、8块钱，四周许多住民专门过来买草莓。

这是一种久违了的巧妙感受。手中的草莓不仅是内陆新鲜食物，而且还多了一层我与食物的“亲密关系”——吃进嘴里的那些果实，是由熟人的家人莳植的，而非来自重大、冰凉的现代化农产品生产运输链条。虽然它们仍是商品，但真真切切地多了一种亲朋好友间的信托和温度，这是小菜场时不时给人带来的惊喜。

贴着新春“福”字的乌中墟市二楼

我来自一座南方小城，儿时影象中的菜场是沿街的，永远湿漉漉的小道两旁摆满了摊位，每一个摊位上都或多或少卖着自家种的蔬菜水果，每一个摊贩都对自家的菜信心满满。若是有熟识的摊主，那经常可以拿到一点小优惠，若是只剩当日最后一些菜，另有可能获得惊喜折扣——这样，摊主就能早点收摊回家了，这可是996打工人们永远体会不到的快乐，一种为自己劳动的快乐。

与困在系统中的外卖小哥相似，都会里的超市售货员也是被困住的，他们与出售的蔬果鱼肉没有情绪关系，若是遇到残次品，要么转入打折区，要么直接扔进垃圾桶，不会由于这些商品质量好，而露出菜贩那种满脸的幸福感；超市售货员也困在定时打卡上下班的制度里，即便菜早早卖光了，他们也不能提前下班——由于这里有严苛的规章制度，这里到处存在着现代都会生涯对人类的异化和规训。

而乌中墟市有些稀奇，它介于传统菜场和现代超市之间，没有菜场里的脏乱和争吵，没有超市里的冷漠和垄断，存在于上海市中央“网红”街区的小马路上，它更像是一种探索和实验：菜场是否真的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现在的年轻人另有可能重新爱上逛菜场吗？

超市是单纯的人与物的关系，而菜场是人与人、人与物关系的夹杂，最终让你下决议挑选哪一个摊位买菜的，很有可能是由于摊主这小我私家。因此，也有人玩笑说，菜场卖的不是菜，而是人。

翁老板在水果摊上与主顾攀谈

第一次与水果摊的翁老板谈天时，我就感受到了熟人社会模式中的亲热，他洋溢着对家乡和亲人无限的自豪感：“你知道衢州吗？我们那里可是儒家第二主要的地方。北方的是山东曲阜，孔子老家，南方的就是我们衢州了，孔氏南宗家庙就在那里。”

虽然有家人同伙的相互协助扶持，但翁老板照样叹息今年草莓不好卖，由于总体价钱偏高：“往年这时，一斤只要15块左右，但现在要25快，你看看，差10来块钱呢。一个是由于今年草莓苗生病了，我老家的一个同伙总共30亩草莓，死掉了20亩！另有就是今年太冷啦，虽然长在大棚里，但照样晚熟。整体产量下去了，价钱就上来了。”

天天早上5点多，翁老板就会来到墟市里忙活，虽然要等到七八点才会热闹起来。不外，他以为这样扎实一些，究竟小生意是做一笔赚一笔，有些老主顾就是大清早出来买菜，最好能留住这一批生意：“究竟他们最稳固嘛。”

三

与翁老板相似，花铺老板也在上海谋划了快要十年生意，半年前从虹桥路宜山路四周转战到了乌中墟市，租用了靠近出入口的一个摊位：“这里的主顾条理高一些，做起来自己也轻松、开心点。”

花铺老板和儿子在部署新的摊位

老家在江西南昌的她，早在一月初就决议今年春节不回家了。由于那时墟市治理方要求，只要去过外地，再回墟市上班，就必须经由14集中隔离，外加7天居家隔离，总共21天。回一趟家，就相当于停了一个月的生意，春节留在上海对她来说是唯一的选项。

24岁的女儿和20岁的儿子，也都留在上海和她一起过春节。儿子正在放寒假，准备随着她一起学做生意。正好隔邻摊位的小伙子回老家娶亲了，花铺老板以半价，也就是4000元/月的价钱，从小伙子那里暂时接手。她计划自己在原来的摊位上继续卖鲜花，让儿子在劈面卖水仙、兰花这些春节节庆植物：“学着做点生意，对他来说总没有坏处。最难的是要学会放下手机，不能老在那自己看手机，现在年轻人都是这副样子，但这样怎么做生意呢？”

市场治理人员和花园老板签条约

正在我和花铺老板谈天这会儿，墟市治理人员就拿着一式四份的条约过来了，她很快签好字，脸上露出笑容：“明天就开张！”

在乌中墟市里，治理员定时巡逻，严酷克制摊贩之间争吵，虽然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墟市总共两层楼，每层十来个摊位，除了三个蔬菜摊位和两个猪肉摊位，其他就没有重样的，摊贩之间险些不存在竞争，打骂也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在这一点上，它更像一家超市。

作为一家严酷治理的墟市，在疫情时代，它也尽可能地完善了防疫措施，战战兢兢地维持着墟市的运转——要是出了任何一点小问题，二十多家摊贩就都做不了生意了。墟市原本有两个出入口，花铺老板的花店在其中一个边上，由于疫情，一月中旬这个口就被治理方要求封锁，只留下另一个出入口。

疫情重要时期，花园门口的栅栏

她着急了：“这样一封，许多主顾就不来了，我的生意还怎么做？”最后，双方妥协的效果是，把关闭的大门换成一排篱笆，即能指导人流从主入口收支，又能保持室内空气流通，还能隔着篱笆招揽主顾，她对这个争取来的效果还算满足，精心地为门前的篱笆绑上了叶子和花：“无论如何，都要美美的。”

“美”在乌中墟市的空间里是一种刻意被打造的存在，你很难不注意到，否则它也不会被列入“网红菜市场”之中了。不外，与其他“网红”的性冷淡和ins风差别，这里是淡淡的八九十年代怀旧感。

站在绿色地砖的楼梯上，有那么一瞬间像是真的回到了小时刻，差别阶级、差别职业的人们都来到菜场，就如同一个小广场、一个公共空间，我们在当中与熟人闲聊，与陌生人偶遇，治愈被互联网生涯方式规训的我们，另有那些疲劳和伶仃。

墟市二楼的菜价屏幕，和一张脸

本文来自微信民众号：三明治（ID：china30s），作者：许俊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