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民众号：深圳微时光（ID：szdays），作者：黄小邪，摄影：丽准，题图由作者提供

晚上7点，黄贝岭村一条小巷入口，两个垃圾桶临墙而立，隔着几摊污水，一只胖老鼠侧躺在路中心，四肢舒展宛若酣睡。抱着孩子的男子大步跨过，嫌弃刻意提醒他的我少见多怪，“它不是死了吗，你怕什么”。

沿着小巷往西走两步就是深业东岭，这个高等住宅区恰好被黄贝岭村笼罩。 内里的年轻人会跟朋友们埋怨，埋怨周围嘈杂拥挤，埋怨停车位太少，埋怨从高楼的窗户往下看，全是密压压、灰扑扑的农民房……

逼仄暗巷里的生涯，高楼上鲜有人好奇。

一道床帘一个家

杨开华在这条小巷住了12年，楼上楼下、楼前楼后住了许多四川老乡，其中不少人，都是一张帘子遮掩床铺，床帘背后就是一对伉俪。有的孩子放在老家，有的孩子在此出生、长大，再走出去自力门户。

这间两室一厅是杨开华租下来的，房租年年都市涨，有时一年涨一次，有时一年涨两次，从1200元涨到了现在的3000元。 

刚搬到这里时，杨开华的儿子才10岁。孩子事情以后，这间屋子里还剩下三对伉俪，一位91岁的老人，另有个“拼床”的江西老表。 

91岁老人是杨家姐弟的父亲，他们兄妹共7人，杨云英排行老三，杨开华排行老五。母亲60多岁就去世了，年老一家在上海营生，其余几个大都在深圳、惠州生涯，老父亲在老家孑然一身，11年前南下投奔后代。

客厅里摆着三张双层床，正对门口的那张床上下都堆满了杂物。老父亲的床临着阳台窗户，床边放着应急用的氧气瓶。2020年冬天，住了20多天的医院以后，老人现在很少下床，用饭、喝水都由杨云英盛好了递已往。

在住院之前，老人身体相当硬朗，天天都市下楼转转，捡些瓶子换钱。现在从早到晚，他只能呆在床上，坐起来，或者躺下去。

杨云英伉俪的床铺紧挨着父亲的床尾，这利便她夜里起来照看老人。她丈夫身材魁梧，一米多一点的铺挤两小我私家，杨云英夜里一翻身，脊梁就漏风，一年到头她睡不上几个平稳觉。

另外两间卧室，每个房间都有两个双层床，杨开华伉俪住一间，小儿子逢年过节回来，就住到另一张铺位上，王大姐夫妇俩，跟江西老表住另外一间。

所有双层床的上铺，现在都堆着杂物。它们也曾经被家里的孩子、尊长，或者短租的老乡们住过。

晚饭时分，杨云英和弟媳忙活起来，弟媳在客厅餐桌上择菜，姐姐在厨房里淖鸡脚。厨房没地方削莲藕皮，就趁着阳台上的垃圾桶削，厨房的水龙头一个在用，另一个就到洗手间接水倒水。

王大姐没去打下手，她靠墙坐着，两腿呈八字放在地上，试图把屁股下的地方坐成躺椅。 两眼无精打采地盯着电视里的热播剧，那是台手调的老电视。周围放着三台冰箱，和厨房里的四个燃气灶一样，划分归属差别的主人。

王大姐确实没有帮厨的气力。婆婆前些天去世了，她请了8天假回四川老家办丧事。邻近春节，丈夫要在家里多留些日子，可王大姐没有更多的假可请，只能自己回深圳，跟合租房里的老乡们一起过年。

为了能准时赶回来，她打了飞机票，的士费也花了100多，前一夜到屋时已经破晓2点多，摒挡洗漱刚上床没多久，闹钟就响了。再睁眼已经快5点了，她顾不上洗脸，匆匆忙忙地往公司奔，忙乎一天后，回到家已经下昼6点多。

年过半百，拼力生涯

这间屋子的一天，不到破晓4点就最先了。

最早起床的是王大姐，她60岁出头，是杨云英丈夫的堂姐，在东门的一栋大厦做保洁员。上班时间规定是6点，但一样平常5点她就获得，否则9点钟办公室运转前，该做的清洁做不完。

她出门的时刻，早班公交还未发车，三、四公里的旅程，她得踩20多分钟的单车已往。抵达写字楼，匆匆忙忙的一天就此最先，一直到下昼6点才气竣事，除去中午休息1个小时，她一天要忙活12个小时。

屋子里的三个女人当中，王大姐年数最大，天天的事情时间最长，固然人为也最高，每月能拿到4000元出头。

杨云英和弟媳5点多就得起来了。准备早饭、伺候老父亲吃药，准备好老人要喝的蜂蜜水，取暖和的热水袋，她们俩7点前要赶到各自上班的地方。

杨云英来深圳20年了，早些年在周围医院做护工，她自学了广东话，为人热心、手脚麻利，跟医护、病人的关系处得都不错，总能比别人接到更多的活儿，收入也相对可观。

2017年做了宫颈癌手术后，杨云英不能再干重活，也为了照顾父亲，她在离家不远处的大厦找了份保洁的事情。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她能赶回家给父亲做顿午饭。但人为不高，只有2000多块。

弟媳在罗湖一家医院洗片子。她的事情不繁重，但需要站上一整天。固然，她现在也不能太劳累。2019年，陪杨开华去医院查脸上的肉瘤时，她顺便也检查了一下，没成想查出了刚最先癌变，只有半个绿豆大的肿瘤。前前后后治疗花了7万多，半年多前，化疗副作用消退，她的头发才逐步长出来。

男子们出门的时间要晚一点。

杨开华在装修公司做木匠，干一天活算一天钱，去年由于疫情，在家歇了大半年。唯一让他欣慰的是，2020年炎天，女儿和儿子都毕业了，他算是轻松了些。往年8月份，每个孩子两万多的学费、生涯费，能把伉俪俩压得喘不过气。

杨云英老公早些年在医院中药房卖力熬制中药，2004年查出了淋巴瘤，恢复后没办法再回医院事情，他靠着揽些装修的活，或者打零工赚钱。

治病那几年，丈夫受了天大的罪，除了化疗，他还履历了胃溃疡手术、静脉曲张手术，腿上缝的40多针，现在还能看到疤痕。

治病花了20多万，为了挣钱，在医院里杨云英大大小小的活都愿意接，帮病人洗头发、擦身子、买东西。一顿午饭吃几口，就被人叫走了，再回来扒拉几口，又有活儿找她，来来回回一顿饭，要分四回才气吃完。忙里偷闲喝口水，她都时常噎着。

日子是她一天天地熬过来的，“心里什么都不想，就想着怎么把眼下熬已往”。

四分五裂的家，拼拼凑凑的家

熬过了丈夫生病的日子，熬到儿子长大成人，杨云英以为日子逐渐好了起来。

两个儿子现在都在坪山的通讯公司上班。前几年大儿子娶亲，杨云英伉俪俩硬是东拼西凑，为孩子凑出了深惠交界处一套屋子的首付。儿媳妇学历、事情很不错，跟她处得跟母女一样，这让杨云英尤为欣慰。

俩儿子心疼母亲，总劝杨云英别再上班，他们给生涯费。

可杨云英没法闲下来，婆婆也住在黄贝岭村，跟小叔子一家住在一起。去年父亲住院时，婆婆还住在杨云英伉俪这里，照看两个老人她忙得团团转，身体很快撑不住了，咳嗽、没气力，去医院也检查不出偏差，厥后想想是太累了，让小叔子把婆婆接了已往。

杨家年老曾跟老父亲商议，想带着他回四川老家生涯。老人随着杨云英习惯了，怎么都不愿意回去。

再说了，小儿子的终身大事还没解决，杨云英伉俪俩也没法松口气。

两个儿子是在老家长大的，杨云英脱离老家时，小儿子才5岁，爷爷奶奶带着睡，用饭、洗衣服、买东西姨妈照顾，就这么一起长到大。

杨开华的女儿也是这样，随着爷爷、大妈、小姨、姑姑都生涯过，长到可以在学校投止，她连亲戚家都不住了。早些年，伉俪俩想让女儿来深圳念书，可她一直不乐意，“她不喜欢这儿，情愿一小我私家呆在老家”。

今年杨开华的两个孩子都读完了书，女儿在成都的地铁公司上班，儿子在坪山上班，“这么多年，我们四小我私家，一直都是好几个家，现在是女儿在成都一个家，儿子在坪山一个家，我们在黄贝岭一个家，就这么四分五裂地过着”。

后代事情以后，杨开华伉俪的压力，主要是三个老人。除了老父亲，杨开华岳父岳母也八十六七了，岳父母俩人不用照料，但该出的用度都要出。 他最怕的就是老人生病，“上班的时刻，一看到家里的电话，我就心惊胆战的，唯恐老人出点儿意外”。

在这家装修公司，杨开华干了10年，房租、物价年年都在涨，偏偏人为不涨。他跟老板提过几回涨人为，老板没松过口。他不太敢辞工，自己打零工饥一顿饱一顿没保障，在公司最少每月醒目20多天，收入照样稳固的。

“挣的钱一年到头吃喝拉撒一用，手里根本就留不住几个”。

尽管如此，人人照样以为，深圳再苦都比老家强，“家里赚不到一点钱”。杨家姐弟的老家位于四川山区，田在山上，牛爬上不去，种庄稼要“上一坡下一坡”地肩扛手提，老屋子20多年没住过人，早就塌得不成样子。

“这么住一定不利便，可我们出来打工，钱都是这么一分一分地硬抠出来的”。 

他们像所有的合租者一样，免不了一样平常的烦恼，有人想买台洗衣机，有人以为没必要；这小我私家想装空调，那小我私家以为不太热……

抛开这些，姐弟俩跟王大姐一家相敬相让地住了十几年。江西老表在人人眼里，也是好相处的着实人，“我们带着老人，人家从来没说过什么”。

厨房里虽放着四个燃气灶，但在这个房间里，总能瞥见聚餐的时刻。

这天晚上，除了还没下班的杨开华和下不了地的老父亲，屋子里的其他人围坐在玻璃圆桌前，热热闹闹地吃了顿暖锅。由于疫情，人人都决议留在深圳过年，王大姐跟杨云英闲聊着婆婆的丧事，杨云英丈夫跟江西老表碰着羽觞，约好了一块钓鱼的时间……

家里养了好几盆绿萝，冰箱上，置物架上……它们见缝插针地插在瓶瓶罐罐之间。这是一种是生命力极其兴旺的植物，在土里能活，在水里也能活，有阳光能活，没阳光也能活……

备注：应受访者要求，杨云英为假名。

本文来自微信民众号：深圳微时光（ID：szdays），作者：黄小邪，图片：丽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