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郭华，题图来自：IC photo

01 

国产数据库生长历程中，一直存在一种经济民族主义。

从1978年萨师煊在人大开设“数据库系统概论课”算起，国产数据库已经走过了四十多个年头。在这四十多年里，国家一直在出台林林总总的支持政策，远的有86年的863设计、97年的973设计，近的有十五时代在863里延伸出的S863数据库重大专项、08年在《国家中历久科学和手艺生长规划纲要（2006-2020年）》中重点提到的核高基等……基本以亿为单元，对国产数据库举行了长时间的补助。

而且在棱镜门事宜之后，国家更是加大了要求采购国产数据库的局限与力度，从传统的军工领域扩展到了电力、航空、金融等国民基础领域，且随着近年来中美商业摩擦加剧，愈演愈烈。

以是无论是供应侧照样需求侧，国产数据库都获得了国家的大力支持，这种经济活动要为国家建设服务的思绪，正是经济民族主义的主要特征。

在这种环境下，国产数据库逐渐形成了三大阵营：

第一个是以人大金仓、武汉达梦、南大通用、神舟通用等四家供应商为代表的传统阵营，依托科研院校，在市场化的同时也在承接科研任务，是国产数据库的主力；

第二个是以阿里、腾讯、华为等为代表的IT大厂阵营，有场景需求又有财力，从手艺战略投入最先，在开发出知足自身需求的产物后走向市场，高举高打；

第三个是以PingCAP、巨杉为代表的自力厂商阵营，创始人均为国际数据库大厂的资深职员，以商业资源为支持，有深挚的手艺功底，属于硬核玩家。

三大阵营中，第一阵营吃掉了大部门政策盈利，也占有了国产数据库市场的绝对统治职位。

不外国产数据库市场并不等同于海内数据库市场，海内数据库市场里另有大量外洋供应商，从现状来看，他们在市场上对国产数据库形成了，呃，碾压之势。

2017年的讲述显示，海内数据库市场总体规模为120亿，其中国产只有17亿，占比14%。而且国产数据库的海内营收基本即是其全球营收，做为对比，同年Oracle的数据库营业在中国营收50亿人民币，全球970亿人民币，所有营业营收2700亿人民币。以其为基础的话，国产数据库的占比分别是35%、1.8%、0.6%。

集国产之总体对Oracle之个体，恕我直言，依然天上地下。

02  

但国产数据库的民族主义不应该被指斥。

民族主义不是种族主义，不带有私见式的优越感，也不刻意要祛除谁，而是在认可自己处于弱势的基础上，有计谋举行的一种自我扶持。

不外通常带有“主义”字样的器械都对照远大，而对照远大的器械，都存在讨论空间。对于国产数据库来说，除军工、航空等特殊领域要国产毋庸置疑外，人人争议最多的，照样在一样平常意义上的企业IT市场中，国家这种补助供应商和限制采购的行为，是否相符自由商业。

首先，自由商业理论有一个基本假设——经济人假设，它的基本寄义是每一个从事经济活动的人都是利己的。

我发现在差别粒度上应用这个假设得出的结论是纷歧样的。当讨论的粒度是企业时，那确实企业应该从现实利益出发，从投入产出比的角度出发来举行采购——以是有些被限制的企业原本应该选择Oracle，这是自由商业；但当讨论的粒度是国家时，国家也可以是一个从事经济活动的主体，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在不具备对照优势的情况下刻意去提高自己在数据库等基础软件上的实力——就像卖苦力的泥瓦匠想去学一门手艺一样，只要国家愿意花这个学费，这也是自由商业。

以是，经济民族主义并纷歧定不是自由商业，要害看若何注释。

其次，纯粹的自由商业有可能并不存在，所谓的自由商业，或许只是强者的捏词。

政治学者庞中英曾经说过，当民族主义者以为自己处于强势时，或者已经转化为帝国主义时，自由商业就是他最好的武器。以美国为例，美国曾是自由商业最坚定的拥护者，但随着中国的崛起，随着中国逐渐威胁到了美国在全球供应链中的职位，美国便最先民族主义，好比封杀华为、袭击微信、偷天换日Tiktok……

以是，自由商业这个经济观点有时只是一种政治口号，我们不必画地为牢，更不必以此为理由，指斥国产数据库的经济民族主义。

03 

国产数据库的经济民族主义应该被支持。

美国学者帕拉格·康纳在他的《超级疆土》一书里，讲述了一种全球供应链理论。他以为，现在的天下已经进入了通过供应链举行超级毗邻的阶段，在这个天下里，谁拥有领土不主要，谁在使用才主要。而使用，就是一个商业节点。节点有“高度”，代表着节点的价值，好比影响力、利润率等。然后一系列节点凭据商业关系跨越国界毗邻在一起，最终形成一条完整的全球供应链。在这种情况下，人类会追随供应链举行重新组织，国界的主要性逐渐降低，地缘政治理论不再适用，拥有领土不如拥有供应链。

谁控制了供应链，谁就控制了天下。

以是，现代国家唯一要做的，就是在全球供应链中想尽办法占有更多、更主要的节点。

国产数据库也应云云。

作为一种软件，全球数据库的供应链对照简朴，也许可以分为销售、研发、服务和交付三个节点。一直以来中国可以介入的，只有销售和交付两个部门，对应的商业形式就是内陆署理。 但根据帕格拉的理论，这类节点的高度是不够的，不仅影响力受地理限制，利润率也异常低。

为了说明这一点，我找了三类共八个具有代表意义的公司，然后把高度简化为毛利率，举行横向对比：

• 第一类是外洋的数据库公司，包罗Oracle、IBM、SAP、TeraData、MongoDB等；

• 第二类是海内的署理公司/系统集成商，包罗神州数码、华胜天成，他们有部门营业是署理Oracle、IBM的产物；

• 第三类是国产数据库公司，只有南大通用，由于只有他曾经短暂的上过新三板，有财政数据。

另外需要说明的是，许多公司并不只有数据库一项营业，以是这个对比只能作为参考。

从数据可以看出，神州数码和华胜天成这类公司的毛利率是最低的，尤其是神州数码，只有4%，远远低于Oracle、MongoDB等专业数据库公司。但异常值得注意的是，国产数据库公司南大通用的毛利率竟然是这些公司里最高的，高达86%，这也说明数据库产物确实会有异常好的财政预期。（注：南大通用的数据来自其2017年的半年度讲述）

另外根据我的明白，节点真实的高度应该是影响力*利润率，影响力就是能够影响的局限。若是思量这点的话，上边的差距还会继续放大。由于对统一款产物来说，研发的影响局限是全球的，而内陆销售和交付则十分有限。至于国产数据库，利润率虽然高，但影响力却由于市场太小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若是说谁控制了供应链谁就控制了天下，那么在数据库的战争里，我们一方面只介入了别人供应链的一小部门，另一方面还没形成自己的影响力，相当于什么都没有控制，于是许多时刻只能眼睁睁看着资源被别人攫取。而且数据库在信息手艺栈中又处于异常基础的位置，一旦被别人占有先机，再想切换是相当难题的。

以是数据库的民族主义应该获得支持，这不仅是狭义的平安上不被卡脖子的需要，而且是广义的经济政治上走出去的需要。

04 

但国产数据库的经济民族主义也有一些问题。

那就是太想击败Oracle了。

历久以来，国产数据库都以Oracle为靶子举行研发，然而这么多年了，照样没有一款国产数据库敢站出来说逾越甚至逼近了Oracle。

由于若是Oracle是一个靶子的话，那这个靶子不是静止的，而是移动的。Oracle公司有十几万人，而数据库又是他的大主营营业，历久占有着市场领先职位，以是他肯定会想方设法保住这个位置。

另外，从计谋头脑上来说，领先者对厥后者接纳追随计谋是准确的，只要双方节奏一样，那领先者便可以一直领先。但反过来，若是厥后者对领先者接纳了追随计谋，那只要领先者自己没有决议失误开进了坑里，就只能永远提供一个过去时的替换品。

然而，Oracle的市场职位又决议了，若是厥后者要想抢占他的客户，就绕不开兼容Oracle这个问题。

以是击败Oracle太难了，不只我们难，连蓝色巨人IBM也难。

IBM在数据库上一直有一种遗恨，由于虽然他发现的关系数据库理论是现代数据库的基石，但却阴差阳错地让Oracle占有了先机，以至于在市场上一直被压着打。而且Oracle的CEO是个大嘴巴，经常把IBM骂得抬不起头。厥后IBM着实受不了了，便搞了一个“破甲行动”（甲就是甲骨文），准备以兼容的方式用DB2替换Oracle，而且还配备了专门的手艺迁徙团队，意气风发。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哪怕IBM设计了三大阶段又号称有三大利器，最终效果收效甚微，险些沦为一场闹剧。

蓝色巨人尚且云云，更不要说我们了。

那明知击败Oracle云云之难，为什么我们还要迎难而上呢？

经济学家杨小凯有一种后发劣势的说法。他以为手艺只是一种表象，制度才是生长的基本，虽然落后国家可以通过模拟手艺获得短期内的经济增进，但这种增进会遮掩制度的主要性，反而会导致后期增进乏力，甚至让历久的生长成为不可能。

在数据库领域，我们历久形成的制度是国家科研项目制和资金补助制，并促成了国产数据库三大阵营中主力的传统阵营。好比人大金仓、武汉达梦、南大通用、神舟通用等，基本都在十五（S863）时代建立，人大金仓以人民大学为靠山、武汉达梦以华中科技大学为靠山、南大通用以南开大学为靠山、神舟通用以中国航天和浙大为靠山。他们一边承接科研任务，一边市场化，而科研任务都有资金或补助，以人大金仓为例，他是“核高基”数据库重大专项的牵头单元，仅在2011年获得的补助就有6000多万。

但这种补助是有导向的。

由于我们生长国产的第一念头是国家平安，是不被卡脖子，以是对国产数据库第一要求即是替换Oracle，甚至某些项目的招标文件里会直接要求投标产物兼容Oracle，以是这就导致人人必须要以Oracle为目的举行开发。

直接模拟的利益是省去了产物设计和试探的阶段，消除了许多商业不确定性，能够让我们很快的做出一个看上去差不多的器械出来，但坏处也是正如杨小凯所说，后期增进乏力，Oracle就像一堵墙，难以穿越。

从国家平安的角度看这是没问题的，但若是从市场角度来看的话，这样的导向生怕也像一种枷锁，禁锢了国产数据库的历久生长。

05 

那要怎么办呢？

上交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在2016年曾经发过一篇论文，叫做《R&D补助政策激励机制的重新审阅》。他们发现国家补助在研发产出上纷歧定会有效果，若是企业依赖外部融资的话，那么补助能够缓解企业压力，激励企业举行研发投入，进而发生正向效果。但若是企业不依赖外部融资的话，补助则一样平常是无效的。最终他们给的建议是，让国家补助成为一种信号，去指导商业资源的设置。

以是真正主要的，是商业资源。

举个例子。

虽然国产第一阵营占有了海内市场的绝对主力，但从产物层面性能最好的，生怕照样第二阵营里的OceanBase，它2019年在TPC-C测试上跑出了6000多万tpmC，一举打破了Oracle此前保持了9年的天下纪录，并在半年之后二次刷榜，把纪录又提高到了7亿tpmC。

这应该是目前为止，国产数据库在国际上影响力的最高峰。

虽然OceanBase的乐成有多种缘故原由，但我想其中商业资源饰演的角色应该是十分主要的，由于不管是融资照样自筹，企业在拿到钱的第一刻起，就必须想尽办法为市场和最终效果卖力。

这种紧迫感与责任心，是补助无法带来的。

另外，在商业资源的视角下，做数据库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拿下市场。以此为目的的话，现实上数据库领域里有许多条路可以走，纷歧定非要像Oracle，也纷歧定非要走谁的老路。

先说大的层面，数据库在场景上可以分为OLTP和OLAP，手艺取向上可以分为SQL和NoSQL，交付模式可以分为自力部署和云……OLAP是新的、NoSQL是新的，云也是新的。做OLAP的可以不必走完OLTP的老路，做NoSQL可以不必走完SQL的老路，做云的也可以不必走完做自力部署的老路。

好比前边表格里的MongoDB，2007年最先构想，2010年公布第一个产物，完全没走SQL或关系数据库的老路，而是自己开拓了一条叫做文档数据库的赛道，打着NoSQL观点，一起水涨船高，仅用十年时间就在纽交所上市了，现在市值八百多亿人民币。

再说小的层面，哪怕是数据库最最先的关系数据库领域，也不是没有乐成的厥后者。好比TimesTen（96年）、Vertica（06年），以及赫赫有名的Mysql（96年），他们或是用内存替换了硬盘，或是用列式存储替换了行式存储，或是用开源替换了闭源……总之他们都创新出了自己的路，没有亦步亦趋的随着Oracle，类似的例子下面这张图里另有许多，不再一一列举。

Oracle是一堵墙，但不是所有玩家都要硬撞，哪怕其坚固如马其顿防线，也防不住敌人绕道而行。

以是国产数据库的民族主义要做的，就是把补助和商业资源结合起来，补助指导资源，资源为市场卖力，既要解决卡脖子的问题，又要解决生长的问题。

对于数据库这么一个基础而且远大的领域，我深知这些器械说起来简朴，做起来很难，但就像博尔赫斯在沙漠里抓起一把沙子，又扬在了别处一样，任何一个小的行为，都可以说正在改变撒哈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