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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宇注册554258_跑船人家:长江上的生计和殒命

本文来自微信民众号:故事FM(ID:story_fm),作者:故事FM,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我叫老七,由于我在家里排行第七,上面另有五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1984 年,五六月份,我家的两条船在长江上遇到了一个装粮食的铁船队,江面一时忙碌起来。眼看着铁船队要全数通过时,一艘铁船的船尾打在了我家的木船上。


水疯狂地涌进木船,很快就漫到了船舱,刚满 8 个月的我就睡在这艘船上。


情形危急,老娘一手抓着我 3 岁的姐姐,一手抓着蒸饭的炊具,逃往另一艘船。眼看船要沉了,她在一旁喊“算了!算了!”。奶奶一念之间,冲进去把我抱了出来。


这次事故最先在四周的船帮撒播“谁家里另有个刚出生的小孩啊,不知道救出来没?”“救出来了!”“那就好,他家娃那么多”……人人或当故事讲,或当笑话听,但每次提及,老娘都不吭声。


小时刻,我也常听到这个故事,但横竖活了下来,小小的脑瓜也不多想。转眼我快 40 岁了,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再想起来,不是滋味。


我从没劈面问过她,那时为何没救我?不能问啊,我也怕知道谜底。


这是我出生时的场景,就像我三哥说的“行船,那是要提着脑壳的”。由于水,我差点夭折,但也由于水,我有了很稀奇的人生。


老七的侄子侄女辈在船上的合影


我家在湖北孝感的汉川,长江最大支流汉江穿城而过。在汉江上,一直有船帮在活跃。


所谓船帮,就是一群靠水运为生的跑船人。我家也做着这样的活计。


我们一家都生涯在水上,船就是我们的家。


而这一切,都要从我家老头提及。


脚底生水


我爸是 1937 年生人。他这小我私家伶俐,长得也帅,唯一的瑕玷就是不会种田。别人除草,割的是草。他倒好,三下五除二,总割自己。


在谁人特殊的年月,不会种田是很亏损的。他就买了条小筏子,带着我老娘下河跑水运了。


船没有动力,风不调水不顺时,就全靠人拉。老头身体欠好,那时也不懂什么病,总是拉肚子,现在才知道是痢疾,以是拉纤时,他拉一段纤,就要蹲下来拉一段肚子。


跑船都是熟悉的人一起跑,他这样就跑不外别人。别人跑两趟,他只能跑一趟。


以是我年老刚读完小学,十二三岁,就被我爸叫到船上协助了。


从那之后,其他兄弟们陆续也上了船。家里跑船有了副手,生意就越做越好,船也越来越大。货物从农副产品变成了沙、煤炭和螺纹钢卷;航线也在不停拓展,一起开到了上海。


二哥的孩子在船上


船上的吃喝拉撒


船帮的娃没位子上学,就把娃寄养在亲戚家念书,从小脱离怙恃。放寒暑假是最快乐的时光,由于要回船上,要回家了。念书的都回去了,我们家船上就到处都是人。


谁人时刻,我家已经换了 200 吨的钢铁船,船长 37 米,宽 8 米左右。船尾是一个两层的楼,第一层是生涯的位置,卧室、厨房、茅厕都在这儿,二层是驾驶室。人人吃喝拉撒所有在这条船上。


先说睡觉。


炎天,船上没条件用空调。为了避暑,我们会爬上船尾两层楼的最顶上睡。晴朗的夏夜,我们盖着薄毯,躺在席子上,睁开眼就是繁星和银河,周身泛着水波和月光,稀奇凉爽。


但第二天,你可能会被太阳晒醒,全身被露珠打湿。


再说吃的。 


船靠岸时,老娘就去菜市场买菜,一样平常备一星期的量。船上没冰箱,要买好储存的,好比南瓜、冬瓜。有时吃到最后没菜了,冬瓜皮也拿来炒,实在还挺好吃。


零食也一样。行船前备的饼干总是很快就没了。最后太想吃点甜味的,我们连家里药片的糖衣都舔。记得有一年炎天,家里运粮食,仓里漏了不少,我们扫出 3 麻袋,跟岸边农民换了一车西瓜。西瓜没来得及吃完,都发酵了。


最后说说用电。


船上用的是 20 马力手启柴油机,印象中是要哥哥们一起用尽全身气力才气发动起来。厥后就咬牙买了一个发动装置,这器械要用电。另外像是探照灯等,都需要电。生涯用电只能压缩到最低,能不用就不用。以是借电时,人人最开心了。


二哥很会弄这些,一靠岸,他就马上拿电线去趸船借电。趸船是卸货用的,它就牢固停在岸边,以是它的电是从岸上迁进来的,可以用到 220 伏。


去趸船把电引过来,我们就能随便用啦!


我最喜欢看电视。我还记得那时刻武汉只有 4 个台,其中有一个台放郑少秋版的“楚留香传奇”。我看得稀奇开心,基本上一靠岸,我就要催二哥赶忙去把电接进来,我要看“楚留香传奇”。


能接到岸上的电,是异常令人兴奋的事。可以干的事情太多了,稀奇是春节的时刻。


老七一家人的全家福


伶仃的春节


一样平常春节没有货运义务,人人基本都算熟悉,就把船并排停在一起。


接上电后,我们也会在船上看春节联欢晚会。过了 12 点,每家每户都在船尾插一根国旗,在船头放一挂鞭炮。


娃们也终于能聚在一起,甲板就成了玩乐场,放鞭炮、玩游戏、骑自行车。只是刚玩熟,很快就要划分,甚至一两年才气再见。春节碰不到,一年就碰不到了。


贺年的话,船上人人都是邻人,可以走一走。但如果在外地,一时半会回不来,这个年就会过得很伶仃。


那年,我们的船停在九江劈面的小池镇。只有我家一条船停在那里。大年初一没有地方去,三哥带我们去江滩写字,我记得他写了一个“武汉”,写了一个“中国”,还写了一个“thank you”。


河结了冰,沙也冰凉,他用右手指写,然后教我念。


右手上面全是冻疮。


我一直记得谁人场景。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谁人春节过得异常压制。


哥哥们


想起以前的事照样挺挺触动。


三哥很温柔,是我们兄弟中念书最好的,最后也上了大学。但除了三哥,四哥、五哥、我姐以前也带我。


我姐就比我大三岁,但照顾我最多,有时刻扮演着半个妈的角色。


 老七(右一)和姐姐(左二)带着年老的两个孩子


我四哥、五哥小时刻属于油滑不听话的那种娃。


四哥爱玩。靠岸时,中午他把我哄睡着,就跑出去玩。他又怕我起诉,每次回来就给我带一个皮蛋。


五哥爱偷懒。该他驾驶时,要是没装货又顺水,他就把我叫已往帮他顶包,交接好对着哪个山头跑到哪个地方后,他就在旁边睡觉或者看武侠小说。


有一次被四哥抓到,一巴掌就呼到了五哥脸上“你还要老七掌舵?出了问题我跟你讲!”


但我还以为挺有意思,究竟不是谁都能在十岁时就上长江开船了。


加塞抢沙


那时从黄冈往武汉运沙的门路很火。有些河流沙好,去装沙就得抢。为了增添整体动力和加塞时的灵活性,我们就在船尾加了一台挂机。


我记得那晚天稀奇黑,连星星都没有。船许多,只能听到机械的轰鸣声。


挂机有个瑕玷,驾驶台不能直接控制它,得有人在旁操作。我们商量了一个设施,四哥在驾驶台,我趴在二楼和一楼之间,五哥在挂机旁。我是中心的信息通报点,用一个老式手电筒打信号,谁人手电筒按一下闪一下,我们约定“一进,二停,三倒车”。


由于稍有操作欠妥就有撞船风险,可想压力有多大。我趴在那里紧紧地把手电筒对着五哥,丝毫不敢动。这边耳朵听着四哥的声音,他喊“前进!”我就赶忙按一下手电,然后屏住呼吸,生怕五哥不懂我的意思。效果油门的声音大了起来,我明了五哥知道了。马上四哥又喊“停!”,我再按两下,油门声又弱下去……


后面也许有三四分钟,四哥专注开船把我们忘了,他没喊,我也没动。五哥受不了了,大呼一声怎么回事,四哥才反映过来说“不用了,可以啦!”


那一刻,我才敢稍微嘘口吻。整个历程也许只有二十分钟,我趴着满头大汗也不敢动。确实辛劳,但我心里很喜悦,原来我也可以为咱家做点事。


实在不通过这个事情,我也以为跑船辛劳。天天日夜不停地赶路。刮大风下大雨,我们都习惯往家里跑,但哥哥们都是往外跑。他们要去看货物,风雨越大越要出去。


 年老抱着五哥的孩子


鄱阳湖口的迷雾


那时条件也艰辛,没有 GPS,没有雷达。测水深全靠一小我私家站船头拿竹竿探。


从小我就听家人说,进鄱阳湖湖口时一定要放鞭,这个事情必须做。


有一次,我们从武汉送货去南昌,我家船走在前面,另一对伉俪的船紧跟厥后。船上人不多,除了他们两人,另有条狗。


进鄱阳湖湖口时,老娘循例敬香烧纸。就这么走着走着,不知何时,回头一看,随着的船竟不见了。


我们赶快放慢速率,但也没等来,拿望远镜也找不着,这下就慌了。“不行,怕是遇到其他情形。”我们就原路返回去找。


厥后,我听到那条狗在疯叫。因此,我们也不敢靠太近,水下什么情形也不清楚。只能远远地问他们怎么回事。这才知道他们停顿了。我们把缆绳抛已往,把他们拖了出来。


出来之后,老娘就问他,“你进湖口时有没有放鞭炮或者烧纸?”


他说“没有啊,没人跟我说。”


“那你那时什么情形?”


“一进湖口,突然起了一阵大雾,你们的船没一会儿就不见了。偏向也摸不着,我们也不敢走,效果照样停顿了。我们也着急,不知道怎么办。这时雾突然散了,你们家船就出来了。”


前面飘来个“冬瓜”


一定要对水发生敬畏之情。我们跑船人是不会去长江游泳,绝对不会,由于不知道水下面有什么。


实在跑船的时刻,我们经常遇到飘来的“冬瓜”。


记得那一年发洪水,我们的船停在南岸嘴的一片棚户区,岸边堆满了垃圾。


一个薄暮,我们用饭时,突然听到水里传来救命声。人人都把饭碗丢了赶出去放筏子。效果刚把筏子往下放,声音就没了,人也找不到。


我爸就说“人死如灯灭,用饭用饭。”


水里的遗体,我们都称为“冬瓜”。遇到了,就要赶忙调整航向,制止撞上。


由于见得多,从遗体的姿势,我都可以分辨男女尸。一样平常男尸趴着,女尸仰着,小孩也仰着。遗体的味道比臭老鼠还冲 10 倍,就算感冒了,也能闻到,以是远远的就知道了。


在武汉,有两个拾尸的地方,淹死的人都在那儿找。一个是天兴洲的下洲子,一个是阳逻。这两个地方有异常大的回流,遗体漂已往以后,会被水带到沙滩上。


以前,许多人爱背一个轮胎内胎,从建设一起的码头下江,顺流漂到集家嘴的龙王庙上岸。但我影象中,稀奇多人漂中途就永远地消逝了。


所谓水火无情,尤其是水,跑船人稀奇敬畏水,只管利便,我们也从不在长江里游泳。记得有一次,三哥为了游泳闹了一整天,效果泳没游成,还挨顿打。


除了不游泳,跑船人另有许多表达敬畏的方式。


炎天的早上,空气里常有很重的鱼腥味,这时老娘就会重要。她会舀点饭撒到河里。我问她为什么,她就说“水底下有龙过,一定要祭拜一下。”实在很新鲜,她一撒,腥味基本就消了。


另有一个习俗是吃鱼时不能翻身。底下这一面得用筷子掏着吃。即便上岸这么多年,这个习惯我还保留着。


乡愁不是在别后才涌起的吗?


或许是由于对水的敬畏和年老厚实的船运履历,除了我出生时的那次事故,我家的船从来没翻过。


但随着长江水运的衰落,怙恃兄弟们照样陆续下了船,另谋其余生路。


1997 年,这艘陪同了我整个童年的钢铁船也终于被卖掉了。


现在,长江上的货运船只依然络绎不绝,但许多人和事,永远留在了我的回忆里。


2007 年,我爸过世了。


老娘今年 80 岁。我作为她最小的儿子,也做到了一个儿子的天职,从没由于昔时的事叱责过她。


这么多年,我知道她受了太多苦,不管是身体上,照样心理上,她承受了太多。我想我照样会保持以前的决议,不去问她。


一直在跑船的是我年老。


2018 年时,我跑到他现在开的 3000 吨的船上看了看。现在好了,有变压器,有电视,有空调,220 伏的电随便用。以前五六小我私家才气搞定一艘 200 吨的船,现在 3000 吨的船配两三小我私家足矣。


有时跟他谈天,我说“你这么多年一直在水上跑,风里来雨里去。早点退休算了。”


他说“还跑几年,身体还扛得住!现在驾驶条件比以前还轻松些。”


但他 13 岁最先跑船,这个所谓的“轻松”,等了 44 年才到来。


* 未注明泉源图片均由讲述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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