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辩题的正反相加，也并不提供一个中立的全集。相反，一个问题的提出，就出现着一种假设，一种对生涯明白的图景。】本文来自微信民众号：看理想（ID：ikanlixiang），文：李厚辰，头图截图于《奇葩说》——我是自力女性，该不应收彩礼？

前不久《奇葩说》的一道辩题，“我是自力女性，该不应收彩礼？”很快上了热搜。

无论是“自力女性”照样“彩礼”，无疑都在挑动着今天舆论场的敏感神经。

热搜下几条高赞谈论很快反映出对辩题自己的质疑，譬如：“那么自力男性能不能自己生孩子，孩子能不能跟女方姓，可不可以搬去女方家住？这个话题就不应存在。”“这个社会上听说过有自力男性吗？”“有些满是大坑的辩题就不应被讨论”。

这是“李想主义”专栏第二次触碰《奇葩说》的话题，而这个话题显然又在基本知识问题上指鹿为马，提供南辕北辙的看法。这些一半为了娱乐效果，一半为了赢的语言游戏，还将影响我们多久？

今天我们照样先厘清这道充满争议性的辩题，关于婚姻、彩礼和人的自力。

01.彩礼与婚姻制度：不仅彩礼，人类何须有婚姻呢？

从一种极端宽泛自由的角度而言，人类何须有婚姻呢？人人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离开，养育子女则协商由其中一方抚育，这样清清爽爽，岂不是对人人都好。

许多人都以为这是人类恋爱模式的未来，并援引在欧洲，尤其是北欧区域已经蔚然成风的“民事连系”（Civil Union, 即并不挂号成为伉俪，但享有类似的民事权力的制度）制度作为佐证。确实，在一些北欧国家，非婚生子女已经在新生儿中占有跨越50%的比率。

但事实远没有人人想的简朴，“民事连系”并未导向一个自由连系、自由离开的关系，这一执法设计原本是在欧洲诸国推行同性朋友的婚姻权力，但又无法称谓其为“婚姻”的一种妥协制度。

也就是说，“民事连系”是一个不叫做“婚姻”的婚姻制度，欧洲诸国越来越多的“民事连系”案例，是人们对于婚姻其象征意义的排挤，而非对于婚姻执法和民事权力制度的排挤。

而同性恋群体诉求朋友关系受到民法珍爱，也说明任何恋爱和朋友关系，不管在公法的社会福利和权力，亦或是在私法的个体纠纷中，都诉求通过“类婚姻”的制度来为一段关系提供约束和保障。

其中的缘由异常简朴，人非圣贤，我们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被他人危险，同样很主要的，也绝无法保证我们自己不会危险他人。而此种纠纷若无先在的社会左券保证，谁敢轻易与他人连系？

我们不会迎来纯自由恋爱的时代，由于即便恋爱也需要合意与答应，有合意与答应，就有诱骗与倒戈。

无制度关系不会存在，我们从来依赖人造制度来弥补着人的弱点，而彩礼妆奁制度就是婚姻自始以来用于规范人与人婚姻关系的财富左券制。而且，这不是东方农业社会的专利，《汉谟拉比法典》就有婚姻挂号和彩礼妆奁的详细划定。

首先，谈彩礼制度不谈妆奁制度是个极其新鲜的知识缺乏，但这太过粗浅，不多作注释。

在《汉谟拉比法典》的划定中，若男方给出彩礼后见其他女子，撤回婚约，则女方家庭可以占有彩礼。若男方给出彩礼后女方撤回婚约，则需加倍赔付彩礼。请注意，这样的设计与性别差别等并无任何关系，由于男方家庭是彩礼支出方，因而肩负更多的风险，故获得更多的赔偿。

若是女方入住男方家庭，则需要带去妆奁。若是男方意图仳离，导致女方需要抚育子女，还可以将妆奁全数送还，并获得一部门田园动产。

固然《汉谟拉比法典》规范的是一个“一夫一妻多妾制”的婚姻制度，男女在其中并不对等，这是涉及性别平权的问题，不外这不是我们这里的重点，稍后再来处置。至少在彩礼和妆奁的设计上，《法典》给出了一个相对公正的设计。

可见彩礼妆奁制度，首先是以婚约的“违约金”身份存在的，增加人的违约成本。

我们在社会中的一切“押金”制度，也都是提高人们的违约成本，这乃是由于人有庞大多变的不稳固特征，而这庞大多变不仅危险他人，生怕对他自己，也是有危险的。

因此面临婚姻左券，以外部制度确保婚姻的稳固，这并不是一种克扣和危险，而是一种保障，今天的彩礼妆奁制依然在提供这个功效。

到现代都会社会，彩礼和妆奁又多另一个更现实和紧迫的功效，即在年轻男女连系的年数，仅仅靠他们的收入购置房产和其他财富并不现实，因此双方家庭以彩礼和妆奁为名，各自出钱，为新家庭购置房车，完成家电装修等支出。扩大了上一辈向下一辈提供生涯所需的现实意义，在一线都会，甚至双方彩礼妆奁，堪够完成房产购置的首付支出。

在现代社会，连系成为新家庭的成本是不低的。

不管是我身边的现实履历，照样婚姻研究的观察，在天下大多数都会区域，彩礼和妆奁支出是基本对等的，且由年轻人自力肩负这笔支出的少少，绝大部门都由怙恃完成，而这笔钱的最主要部门也都是用于年轻人连系新家庭的用度。

以是值得商讨的是，《奇葩说》的诸位辩手纷纷将彩礼制度指向婚姻关系中伉俪的差别等，这有什么基本依据？即便在今天的彩礼妆奁制度中存在一组差别等，那也是子女和怙恃间财富分配的这组张力。

为了凑足子女的彩礼妆奁，怙恃向亲友筹措借贷并不鲜见，在绝大多数人都接受婚姻与买房绑定的条件下，怙恃为子女的这张房产证所肩负的压力并不小。

可见，彩礼妆奁制，与北欧国家即便甩掉婚姻的象征和名份，依然需要发现“民事连系”以取得权力，调治纠纷的初衷一致。

若是人和人之间还要连系，那么由于人自己的不完善，就需要外部制度来解决一系列现实的问题。彩礼妆奁制不管是为双方的婚姻答应提供一种违约押金，照样为今天成本高昂的都会生涯提供一种代际弥补，都是一个适用且平衡的制度。

附着在婚姻、性别间确实存在诸多问题，但无论若何这些问题也很难落到彩礼妆奁制上。且怙恃辈的支出和压力，在这样一场热闹的争执中销声匿迹，再次成为了网络诛讨怙恃文化中隐藏而缄默的角色。

02.辩题自己已经出现偏颇的假设

此辩题三个要害词，“自力”，“女性”，“彩礼”确实是个个都踩中一种单向度的自利感动。在节目里，这道辩题也更多地被围绕“自力/女性”而大做文章。

适才说了许多彩礼妆奁制的价值，确实也由于彩礼妆奁由怙恃支出，许多怙恃会由于这样的支出来过问子女的婚姻选择。这样的“过问”，裹挟怙恃催婚这样敏感的社会关注点，形成一股怙恃粗暴过问子女选择自由的敏感，挑动着人们否决的神经。

提问自力女性该不应收彩礼，为何不是问自力男女该不应收彩礼/妆奁？

再次声名，我并非以为当前执法制度已经达致性别同等，《婚姻法》修法以及司法注释中对仳离后财富纠纷的诸多规范，都由再次思量，以便更好珍爱妻子在婚姻中权益的迫切和空间。

但彩礼妆奁制，却显然并非一个在性别间差别等的制度，节目组在辩题中强调性别，其中的考量显而易见，也挑动着女性否决的神经。

而且这事和“自力”又有什么一定关系呢？不管一小我私家是否自力，即便婚后全职在家照料家庭，岂论男女，岂非就该被剥夺婚姻选择权吗？

在这里的“自力”，和所谓“自力思索”，“财政自力”配合组成了一种否决过问，否决一切他人带给我们的不舒服的“消极自由”感动，挑动着年轻人否决的神经。

一个辩题的正反相加也并不提供一个中立的全集，相反一个问题的提出，就出现着一种假设，一种对生涯明白的图景。

自力女性该收彩礼吗？已经昭示着自力女性可能被怙恃和丈夫支配，而影响着“自力”的潜台词。女权问题固然异常主要，但绝不在这个图景中。

03.自力个体真的自由吗？

我们回到彩礼妆奁制中的谁人问题，怙恃会由于支出彩礼和妆奁，而过问子女婚姻选择的自由吗？固然会，这样的情形我想并不鲜见，但这会组成我们否决彩礼妆奁制的理由吗？这取决于我们若何明白“自力”。

自力在这里强烈地意味着“选择自由”，即我的选择不受他人过问，我不必接受他人强加于我的选择。自力就是这种自由一个假设性的条件条件而已，自给自足，便不必仰人鼻息。

家庭，不管是怙恃与子女，照样伉俪之间，固然都可能存在支配并过问小我私家的自由。但在这之外，小我私家就自由了吗？“996”从何而来？严苛的职场环境，甲方对乙方，产业链间的克扣，为了赚得自己的自力钱财，我们不受支配，自由不受影响吗？

你可能想，无论若何怙恃都无法完全养着自己，和事情切割看上去不可能，那么事情过问自由似乎成了“需要之恶”。但和怙恃切割看上去却是相当可能的，能少一分过问就多一分自由，这样想不好吗？

在这样的图景中，似乎除了事情之外的部门，小我私家最少就有了理论上的自由。而且消费生涯虽然开支不小，但至少有足够自由，买不起的，没有人逼你买，而只要钱给足了，也没什么人过问你的选择，这样的一种关系多好，自力且自由。

实在你的老板，或者你的甲方也是这样想的，只要花钱雇了一小我私家，人为给到了，他就诉求一个从他的角度看来完全自由的处境，条件固然是以牺牲你的自由为价值的。

你现在做的也类似，你捧着的这部手机，是你有尊严而自由地买来的，但由代工厂流水线工人被极端剥夺自由地生产。你今天也许点了外卖，你有尊严而自由收到的这份餐点，由一位送餐员被极端剥夺自由地交付。你也许还约请家政，你有尊严而自由地购置他人时间，而他像佣人一样为你摒挡扫除，无论若何不可能是他自由想要的。

我们消费生涯的自由，建立在他人不自由的价值上，正如我们老板、甲方的自由，建立在我们不自由的价值上。我们的所谓“自力而自由”的生涯，看上去也没那么正当。

你也许会问：那我还能怎样，岂非我不消费吗？你这个问题答对了，在两个方面。

这种“自力”而“自由”的生涯，不是现代人的原创，卢梭在他的教育学名著《爱弥儿：论教育》中直白地陈述了这种自力生涯的理想。无故土的卢梭，对于人与人的相互依赖，比大多数现代人都有更高的厌恶，在他看来，人与人只要相互依赖，险些就是一切坏事儿的泉源。

卢梭《爱弥儿：论教育》（Émile: ou De l'éducation）

因而他发现出“尊贵的野蛮人”这样一个头脑观点，想象在田野中自给自足，完全自力的一种生计。

他也是云云教训爱弥儿的，最理想的爱弥儿的生涯将仅仅保留最基础的对他人的需要，这意味着他的吃穿用度都需要自给自足，这里的自足说的绝不是“消费”，爱弥儿需要自己着手制作衡宇、制作用具、离群索居，享受这种险些完整的自力和自由。《瓦尔登湖》及其作者也是这种生涯的实践者。

这是真正的“自力”，即熟悉到人的依存即有恶的可能，因而每小我私家都需要在他小我私家的态度上完成自足，而不是依赖消费。他们固然否决彩礼，否决婚姻，否决雇佣，否决消费。

而仅仅否决家庭，希望热心投入雇佣与消费，这样的社会到底减少了对自由的剥夺，照样加强了对自由的剥夺呢？

固然，你也有不把这个问题想得这么庞大的权力，你可以不去想你的消费到底带给他人何种不自由，横竖我过好我自己自力而自由的生涯就行。其他人，我暂时管不着。是的，你的老板和甲方，所有那些支配你的人，也是这样想的。

04.人人依存的社会和真正要害的问题

卢梭和梭罗的极端自由生涯在今天固然毫无可能，高流动的信息社会把我们高强度地联系在一起，让隐居都不再成为一个选项。

这也就是说，当我们谈及“自力”和“自由”时，我们没有一点可能性，去诉求和提出任何一种激进的主张。这早在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第一章就给予了论证，在那里，亚里士多德提到了雅典人的家政和蓄奴。不明就里的人把这个看成古希腊的原始和野蛮。

这里把亚里士多德想得太简朴了，他对自然仆从的叙述实在是在说：人注定无法过上卢梭和梭罗主张的那种生涯，我们盼望自足，但自足的单元只能是一个大于家庭的政治配合体。也就是你要娶亲，你就不得不向他人、家庭外的人购置诸多财富服务，我们不得不依赖他人。

而亚里士多德的论证就是，这样的人与人之间依赖的关系，注定有相互的禀赋差异、目的冲突，这目的冲突就如怙恃与子女对何谓优越朋友的熟悉差异，人和人的互助不可能互不过问，保持相互的自由，这绝无可能，我们的自由，就是别人的不自由。因而自然仆从的意谓，就是在这样的关系中，一定形成和存在支配，被支配者，不管在财富的分配、价值的分配、声誉的分配上，都是亏缺的。

这里我们还可剖析另一个问题，许多人憧憬着财政自由，通过投资方式然自己财富增殖的门路，似乎金融投资并无克扣和支配关系，固然不是云云。

以股票市场为例，人在股票市场赚到的钱之可能有三个泉源。其一，在一个短时间的，局部的市场上，一小我私家赚的钱就是别人亏的钱，这是一个更残酷的零和游戏；其二，盈利公司的利得分配，这是多出来的一部门财富，然则例如你购置一手机生产企业的股票，这部门的利得就是来自流水线工人的极端克扣和自由掠夺；其三，由于M2增进，又向资本市场倾斜设置而带来整体市值上升，钱币增发也并非平均分配，而绝大多数情况下都相符马太效应，有钱者更可能追求财富保值，而无产者只能任由手里的钱财贬值。

金融市场虽然没有人与人面红耳赤的冲突和显性的残酷事情，但其背后是更恐怖的克扣。

说到这里，我是在说，在人的天下中，我们由于相互依存，而不可能祛除一切支配，人对人的自由的剥夺，差别等。猛烈地要在自己身上实现自力和自由，除了不管不顾地危险他人，别无他法。

我这样说，不是说我们只能坐以待毙，在这样悲凉的天下中接受自由被剥夺。恰恰不是云云，社会互助有价值，价值在人与人之中更公正地分配，就是我们的可以去关注和可以去做的事情。

人类社会发展至今，固然价值没有公正分配，少数族裔肩负着价值，女性肩负着价值，农民肩负着价值，欠发达区域肩负着价值。以是找到令价值不公正分配的制度，改善这种制度，找到已往肩负价值的人群，抵偿这样的人群，这是值得去做，值得去争执，值得去思索的事情。

婚姻制度固然遗留着性别间的差别等，导致女性由于生育而先天的，或由于社会权力和财富的分配，后天地被剥夺了更多的自由，在发作矛盾冲突时，没有获得合理的拯救和抵偿。这些都是异常值得关注和起劲的偏向。

在这里，猛烈地甩掉婚姻，猛烈地要在自己身上一步到位，获得绝对自力自由，生怕对上述问题都于事无补。

而将矛头瞄准婚姻制度中原本相对公正的彩礼妆奁制，用并不精妙的修辞术说些操弄人心的言语，不仅不会让生涯好一些，反而挑动那些不应起矛盾处的矛盾。

这样的效果，不会带来文化氛围的改变，以及问题的解决，只会让人越发消极。

尾声.那么，我们还追求“自力”吗？

让我们再转头想想：所谓“自力思索”给了人何种自力？我们是要每小我私家都发现一套自己的理论来熟悉天下吗？不照样在社会已然有的林林总总的思潮和判断中，像超市货架一样选择？

自力思索可以让你做出准确的、真实的谁人选择吗？自以为“自力”而墨守成规，越发极端是我们要得效果吗？到底该主张自力思索，照样主张兼听则明呢？

我们应该小我私家自力吗？脱节怙恃约束，脱节婚姻约束，脱节雇佣约束，一边金融投资，一边足额消费，这是我们应该追求的自由吗？为了这份自由，又有多少人以不自由为你的小我私家自由献祭呢？

以是，在妄谈自力自由的时代，面临真实的社会问题，是自力自由更主要，照样让一定的价值更公正地分配更主要呢？

说到子女要选择自由，选择自由也由可选项来保证，彩礼妆奁制说到底是子女可以相对单向获得上一辈人财富支持的制度，这是自由照样不自由呢？

以是别再妄谈自力，那说到底是一种青春期式的任性，我们一定和人相互依赖。照样面向真实的问题，一个一个解决或改良吧。

究竟，“人天生是都会（城邦）的动物。”

*文章配图来自《婚姻故事》《喜宴》 及《奇葩说》截图。声明：文章看法仅代表作者本人，不代表看理想平台态度。迎接提供差别意见的讨论。编辑：猫爷、林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