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民众号：环形星球（ID：huanxingxingqiu），作者：Yinanaa，原文题目：《高福利高收入的北欧人，为什么总感应抑郁？》，题图来自：《忧郁症》

以高福利著称的北欧国家一直在种种“最幸福国家”榜单上压倒一切。而国际社会关于北欧的另一个标签则是抑郁，更准确的——自杀率高。

这两个标签，在我看来，都是一种神话。一方面，相比“幸福（happy）”这个很难量化的指标，北欧人更愿意用“知足（content或satisfied）”来表达他们对生涯的感受。

另一方面，对抑郁【包括但不限于“冬日抑郁（winter depression）”】的认知和去污名化使抑郁被规范化（normalized），成为北欧社会文化的一部分。在北欧的电视剧和一样平常生涯里，你能看到关于抑郁的种种冷笑话。

例如：是的我们会抑郁，但幸好我们有许多湖，可以随便跳。

 又如：是的我们很抑郁，但瑞典人比我们更抑郁！

本文将以作者在丹麦学习和生涯的履历聊聊“幸福”和“抑郁”间这种有趣的匹敌。

Copenhagen, Denmark ， Photo：Raoul Croes，Unsplash

Gilleleje, Denmark，Photo：Febiyan，Unsplash

在顺应工业革命潮水崛起和因富足的福利国家著名于世前，北欧曾是贫瘠之地。天气和自然地理条件均不适合耕作，小冰期和与周边国家的连年战争更是使其雪上加霜（瑞典帝国在17世纪曾郁勃一时，但征夫之苦也可想见）。人们生涯清苦，以渔业、采集和小规模的农业为生。

北欧的封建制度并不如西欧般等级森严，但统治者剥夺教会，教会剥夺小民，情形并未见得好若干。今天丹麦最具代表性的食物——开放式三明治（Smørrebrød），正是脱胎于19世纪工业革命时代工人们的食物。在忙碌的劳动中，他们取出自带的黑面包，堆上鱼、肉甚至土豆，即是一顿午餐。

现在，当人们惊讶于北欧摒挡的精致和康健时，也许不会想到它起源于物质匮乏。二战后，北欧用几十年时间变身福利国家，公费医疗，老有所养。

Copenhagen, Denmark，Photo：Katarzyna Dutkowska，Unsplash

到达丹麦后，我第一次发现身边有这么多饱受精神疾病困扰的人：

那时我男同伙的小叔叔在20出头时自杀；他的姑姑，一位优异的钢琴家，常年为躁郁症困扰，在招待我们时一边热情一边无法控制地甩出逆耳字眼。他的堂姐因重度抑郁服药数年后认定，药物不可能辅助她，遂最先求助大麻和种种致幻药物。她甚至取得了丹麦一个电视台的资金支持，要去秘鲁体验死藤水。

他母亲的现任男友，一位工程师，在20年前便已被诊断为重度抑郁和精神分裂不具劳动能力，今后一直领政府拯救生涯。在情形最糟糕的几年，他每周只有一天能出门见人，其他时间都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痛苦。纵然在他们稳固恋爱六年后决议同居时，也购入了一辆房车以便他抑郁发作不愿见人时可以独处。 

Photo：方形 The Square (2017)

若是说这尚能用家族遗传和亲人自杀的阴影来注释，那么之后，我结交了更多同伙，也听到了更多这样的故事：

曾有同伙在阳台上抽着烟跟我说，他少年时代最好的同伙在几年前毫无征兆地自杀了。从那之后他一直为殒命的阴影笼罩。

而我的另一个同伙，他20岁的十年只有两个主题，抑郁和匹敌抑郁的嗑药。与那相伴的是一直从学校和亲密关系中失败退学。在30岁那年，他走进大学最先学习哲学。在他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时，只能读哲学。

Glypoteket, Copenhagen, Denmark，Photo：Charley Litchfield，Unsplash

但这反映的，与其说是抑郁症的高发，不如说是抑郁症的高检出率和对此的重视。

丹麦的抑郁症诊断率也许为人口的1%～2%，与天下平均水平相当。15～25岁的青少年免费接受心理治疗。成年人接受心理治疗虽需自费，但如经评估需接受药物治疗亦属公费医疗。精神类药物由国家管控，相当严酷。

丹麦第二电视台2017年报道，丹麦有25万人服用抗抑郁药物，约为总人口5%，这个数字看起来吓人，却和西欧国家平均水平相当，更低于美国。

Copenhagen, Denmark，Photo by Ava Coploff on Unsplash

最主要、最为人所知的缘故原由固然是日照时间短，影响体内维生素D水平。北欧的冬天能从11月延续到次年3月。漫长的黑夜好像永远没有终点。起床时，天是黑的。太阳到10点时懒懒探出头来。而到下昼3点多则又懒洋洋地沉下去。

冬天并非严酷意义上的严寒，由于主要都会的最低温也是零下几度。但温带海洋性天气的绵绵阴雨则带来彻骨的冷意。黑夜和阴森的天空像魔掌，把人搂进怀里，令人窒息。在这漫长的隆冬的黑夜里，和家人或密友一起点上蜡烛，喝咖啡或酒，摊在沙发里闲聊，即是北欧式幸福“hygge”的最直观寄义。

但维生素D的检查和弥补已成为人们的习惯。在你第一次造访家庭医生时，对方便会建议你检查维生素D水平。纵然数字正常，也会建议你购置维生素D和镁服用。另有每月口服一次即可到达效果的制剂。此外，人工日光浴在北欧也十分盛行。走进日光浴中央，便可亲近紫外线。

那么，有其他因素吗？

Grundtvig's Church, Copenhagen, Denmark，Photo：Kirill，Unsplash

宗教是一个为人忽视的因素。一方面，丹麦宪法第四条划定，福音路德教（新教的一支，靠近英国国教）为丹麦国教，受政府珍爱。另一方面，丹麦是世俗国家，政教星散，宗教在公共生涯中影响很小。

丹麦和美国的相似之处在于，民众认同的主要对象是宪法和基本权力（可对照中国人对炎黄对秦皇汉武等久远历史的认同）。问世于1953年的丹麦宪法是近代宪法先驱之一。丹麦也是天下上第一个认可同性朋友关系的国家。

丹麦同伙曾告诉我，丹麦是一个小国，在二战中无法抵制便迅速投降了。丹麦没有好莱坞，没有苹果公司，但丹麦有宪法和提高，那是他们最自满的器械。

Copenhagen, Denmark，Photo：Josè Maria Sava，Unsplash

但丹麦和美国的不同之处之一是，宗教至今仍是美国社会的主要方面，而丹麦的悖论在于，理论上路德教徒依旧众多（约50%～70%的人口），大部分人出生即受洗礼，注册为教徒，而去教堂的却越来越少。

设想一个身世小镇的青年拥有一个虔敬的新教父亲，而他家庭以外所履历的社会化都以无神论为准确。在丹麦的九年义务教育中宗教是必修课，但内容却是作为文化的宗教。

若是他在课上表达出父亲那里听到的看法，很可能被同砚冷笑。等他到了大学，他可能会陷入空前渺茫。大学牧师将会谛听他，甚至成为气力泉源。但若是他向其他人讲出这件事，则又可能被贴上懦弱的标签。

一个各处教堂的教徒众多的以信仰自由为自满的去宗教养的新教国家，这是丹麦。

København, Denmark，Photo：Kasper Rasmussen，Unsplash

丹麦社会的另一个价值是同等。在免费的公立学校做第一名不是一件好事，由于会让其他人感应不同等。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时我感应难以想象，却在求证了无数人后接受了它。丹麦的中国家长会由于让孩子在家分外学习而被先生指斥忠告。不无取笑的却是，精英阶级将孩子从小送进昂贵的私立学校。

丹麦的年轻人也许有三种：一种有明确的目的，人生理想是稳固的事情、家庭和一个在西班牙或其他温暖区域的度假小屋；一种则在一直地gap year（距离年）、旅游、打工、休学、退学、入学；一种（少部分）则在酒精和药物中迷恋。

这三者固然会有交织。而迷惘也着实普遍。一种寻常的表达是：“生涯对我来说太容易了，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因此，北欧式的抑郁便呈现为一种中国甚至东亚人难以明白的样貌：既不是如“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这样的伤春悲秋，也不是每个人都在百米冲刺时稍有懈怠便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的焦虑和疲劳，也不是与自恋相伴的自艾自怜。而是一种与极大的自由相伴的伶仃和迷惘。

Photo：奥斯陆，8月31日 Oslo, 31. august (2011)

社会提供了一切资源和选择，却无法提供一个关于人生意义的谜底。性解放提供了唾手可得的性资源，却无法提供关于人与人关系（包罗但不限于亲密关系）的谜底。

北欧以社恐著名。它不只是排队距离一米远，公交车上人们宁愿站着也不愿坐在他人旁边，而已成为一种新的准确。尊重距离，尊重别人可能要说不的权力，这样的意识在去熟悉一个人之前已牢牢刻在人们心中。

亚洲式的交际和美国式的捧场在北欧都可能被当成唐突（职场除外）。可以由于喝了酒向陌生人吐露心事，但真正的联络往往只限于从童年或青少年时代确立的圈子。虽然离婚率早就超过了一半，而大趋势是从不走进婚姻。

这种严酷得有些反常的距离感在曾获金棕榈大奖的影戏《方形》中得以体现。影戏中充满了“尴尬人难免尴尬事”的情节：

文雅的艺术流动被抽动秽语综合征（Tourette syndrome）患者无法抑制的秽语一直打断，人们既因滋扰而不快，又为尊重而强行忍住。激情一夜后，女方藏起了避孕套，男方则软硬兼施要求她交出避孕套。身体的亲近云云容易，而心理的隔膜和不信任却壮大无比。

Photo：方形 The Square (2017)

当我和一个丹麦同伙讨论这部影戏时，他激动地说：“我太能共情这部影戏了！由于我们的社会和人际关系就是那样的！”

哪样呢？我问。

他说：那种无法形容的距离感。

在一阵讨论后我们总结，也许就是“也想要联络却由于要表达出对界限的绝对尊重而自行制造界限”。

北欧式抑郁在许多北欧影戏中都可窥见：

拉斯·冯提尔的《忧郁症》可能是在中国最具知名度的一部：她要娶亲了，她拥有一个视她如至宝的英俊未婚夫。但她不能自控地将婚礼搞砸。直到天下末日来临，她才好像幸灾乐祸般获得些许平静——这下所有人都能体会到日日夜夜折磨她的焦虑了。

《奥斯陆，8月31日》讲述了一个刚刚从戒毒康复中央脱离的青年。昔日密友的体贴和宽容的社会气氛都不能留住他。他茫然地晃悠在奥斯陆的夜里。8月31日的早晨来临了，空气清净，朝霞温润，人们跳进泳池欢乐地闹腾，而他无法感受这一切。最终，他给自己又来了一针。在豆瓣可以看到，不少人对这些影戏的谈论都无法共情主角，以为他们巨婴或loser或无病呻吟。

Photo：忧郁症 Melancholia (2011)

但说到底，北欧式抑郁并没有什么特殊性。存在的虚无和殒命的阴影始终随同我们，只是大多数人忙于为生计奔忙而忘却或压制了它们。海德格尔说“向死而生”，而忙于生计的人们则是“忘死而生”，直到殒命遽然而至。天主死了，我们还没找到一个新的天主。也许永远找不到。北欧式抑郁只是现代普遍逆境的一个缩影。

本文来自微信民众号：环形星球（ID：huanxingxingqiu），作者：Yinana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