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口罩到额温枪再到呼吸机，防疫抗疫物资为何云云难买？本周，放大灯团队采访了一位医疗物资“买手”——或者说，“倒爷”。他告诉我们，自2月初他就最先关注并从事防疫物资生意，口罩、额温枪、呼吸机、熔喷布，“都是统一拨人在炒”。

70多天以来，他最大的感伤是：“人性的漆黑你基本想象不到，玩区块链至多会遇到割韭菜的小诈骗犯，但倒医疗物资的是一群老头子，看着别人去死。”

在本文中，你将看到：在这个制造业大国的特殊时期，防疫抗疫物资都是若何被疯抢、涨价、倒卖和囤货，人性又若何在这一笔笔艰难的买卖中淋漓毕现。以下，是他的口述——

倒口罩

民间炒家的热情

我之前做区块链，但现在国家并不迎接这个行业。疫情时代在家无事可做，想要填饱肚子就得做点什么。

疫情最先后，海内第一批人最先倒卖口罩。2月初海内没有什么口罩厂开工，海内的最大的口罩厂都集中在湖北，尤其是武汉四周，没法生产，引发天下口罩欠缺，甚至有人跑去外洋采购。

这些人都是民间炒家。他们从马来西亚、泰国之类的国家采购各地口罩往海内运送，那个时刻一个3M的N95口罩能炒到50块钱。

而那时刻我正在泰国度假，看到有人种种采购口罩，以为回国后可以介入一下。像口罩、额温枪这些物资主要吃关系，我刚好在之前的工作中积累了一些政府关系，就想看看能不能吃这口饭。

那时刻我家里人张罗准备捐一批口罩。可那时海内已经到处都买不到3M口罩，只能买海内厂家替换性的医用N95口罩。

口罩圈套：拿“一样平常防护”当N95

2月的时刻海内的3M已经被管制，由国家统一调配，原来的经销商、署理商没生意做，最后大量的地方政府也买不到。

我们就找到一家叫“绿盾”的口罩品牌。绿盾那时做事宜营销说，战士执勤都在用绿盾口罩。我们信以为真，连3M的口罩都没要，说绿盾是国产的，客户每人几万几万地掏钱买绿盾口罩，通过渠道捐给武汉。

效果这批口罩完全没有进医院。

由于那批口罩不符合医用尺度，顶多防防尘，既不是N95也不是KN95，它遵照了一个异常低的“民用防护尺度”，就是国标GB/T32610-2016，基本就和防新冠病毒没有什么关系。

我第一次实验采购口罩，就被这趟浑水劝退了。厥后我把这事儿将讲给哥们听，然后打了几天游戏。没想到那哥们回来跟我说：“你指的这条道厉害，我挣了些钱。”我问挣了若干，他说几百万。

不外他能跟官方指定的采购职员搭上线，就有得卖，渠道比我强多了。这几百万，我们挣不到。我被哥们刺激到了，也正式最先看防疫物资。

第一个是额温枪，这也是我第一次接触这些炒家。

炒额温枪

崩坏的信用链

2月，额温枪的出厂价也都在410~420元，民间零售的额温枪已经被炒到了430~450元之间。我们以为这个事可以干，就找人联系额温枪的厂家，效果第二天民间额温枪零售价涨到600元，一夜之间涨50%，我们询问的批发价也涨到470~480元。

这个时刻，你就会发现民间炒家们多牛逼。

额温枪这个器械，一个企业基本用两三个也就差不多了，但那时刻民间订单全都是100万个、200万个起，甚至要1000万个、要5000万个……他们把额温枪硬生生炒成了期货。

他们从额温枪厂家采购，花250~270元/个拿到一个期货的订单，一个月以后最先交货，厂家会牢固的天天出货一部分。譬喻说一个炒家订了1000万个，厂家天天出货5到10万个什么的，这些货得手就能所有以400多元的价钱卖掉。

在出厂200多的时刻，炒家只要付30%左右的定金，厂家就最先一直出货。

这个时刻就有一个稳赚不赔的计谋：用大订单骗优惠价，拿到30%左右的货，就直接违约，后面的不要了。那时这种情形超级多——炒家只要拿到相当于定金的货就OK了，由于不会有人真需要那么多。

厥后也就两三天时间内，所有的额温枪厂家就学聪明晰，要求买家全款订。然后所有的厂家最先违约，他们学坏稀奇快：把这些生产出来的额温枪自己囤积、高价卖给别人。前面买家花100多、200多低价订的货，全被拖延交货时间。原来约定的是天天交付一批，现在天天不交付，等着最后一天所有交付给你。

那时我们在几天里拿到的现货额温枪都是320~330元，倒手一遍可以卖到370~380元。那时我中心另有两个人，我320~330的价钱这都算是第三手了，下面另有五六手，才气到真正的买家手里，要400~410元才可以。

就这样，额温枪进入了一个稀奇恶性的状态：所有人都囤货不出，只有所谓的“期货”。

纯现货，民间有没有呢？有，一部分纯现货在“黑社会”性子组织手里。

我在看额温枪那段时间，接触了三四帮这类组织。你跟他讲好价钱，他会直接让你去看货。从最后的成单量看。实在从他们手里拿到的货最多，由于他们能治得了厂家，拿获得真货，以是看起来讲信用。

而有些“有正规渠道”的炒家，今天涨10块，明天涨个5块，后天又突然不给了，又或者说是一批货卖三四拨人。

但额温枪究竟照样属于海内的物资，那时海内万众一心抗疫，人人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了，以是顶多也就是七八十块钱的额温枪搞到400多块钱，这个还不算恐怖。

真正反常的都在后面。

真假掺卖、骗定金与囤积居奇：市场垮了

额温枪有个部件，就是测温传感器，这器械原来在海内都是烂大街的货，基本没有人要，厥后涨得比额温枪都快，人人都买不起了。

怎么办？那就做假额温枪吧！有一部分厂家就最先作假。

作假稀奇简朴：一个空壳子装一个自动随机显示数据的器械。这种“额温枪”就能随机显示一个一定范围内的体温数据，怼天怼地怼空气，你怼哪它都是35度7、36度7。然后他们就最先“混货”，好比一批10000台的货当中，混2000个假的，真假混卖。

赝品还能用来骗定金。这些人会刻意选一个犄角旮旯的墟落，拖到晚上十一二点钟验货，这样买家很容易就会上当已往。拿到买家30%的定金之后，他们叫人来验货，要是买家傻被验已往了，就能拿到100%的钱，全给赝品；若是买家不傻，验出来了，他就玩消逝，横竖现场都是小弟。

我们知道的最大的一笔，应该是2万个额温枪全假。那时是炒得对照火的时刻，根据350元出，赔了700万。

固然订金和诚意金这些名堂，都是厂家和民间这种小贩收的，“黑社会”都是货到付全款。

这行当里还衍生出一种更平安的骗术：先骗买家付5万块钱的诚意金，再放置验货，同时他们会指一个稀奇远的地方，又一直地催你货要没了；你还在半路的时刻，就说欠好意思货被拿走了，5万块钱的诚意金就会一直在公司财务、一直走退款的流程，耗住炒家。你也可以报案，然后很快拿到退款，但那个时刻大多数的炒家可以从其它地方挣许多钱，没有报案的心气儿。

卖赝品是要坐牢的，我只敢卖真货。由于没有货源，见了一两百万个的大单也不敢接，就卖了3000个，挣几万就竣事。

额温枪照样小试牛刀，这阵风过了没多久就冷掉了。现在海内完全不需要，价钱也回落到才100多一只。我们那时明确知道，有不少人高价囤了10万只以上的额温枪。我们预测，疫情生长可能真撑死了一大批囤货的人。

额温枪之后，人人消停了一小段时间。再次接触这些防疫物资，是3月尾的呼吸机。

抢呼吸机

期货、现货都没那么容易拿

我之前做区块链，有渠道接触许多外洋政府，3月外洋疫情最先发作，他们就找到我，问有没有在海内能够买到呼吸机的渠道。

受到委托后，我们一最先找了海内的一家上市公司产物：812A呼吸机。这款呼吸机很新鲜。你说它是无创的，实在是有创的；你说是有创的，它又不够格，然则这算是那时海内最可靠的产物。

812A由某医药央企署理。刚和他们对接上时，我们代表北非某国一口气订了1500台。他们说这些器械要现货有现货，要期货有期货，我们先给你们500台现货，然后接下来再给你放置1000台期货，期货一周交付，把钱交给我们吧。

这也是我们第一次接触大央企，异常开心地就信赖了，由于大央企怎么能骗人呢？临到交现货的前一天，这家公司告诉我们，欠好意思，期货和现货都没有。那时好歹留了一手：我们是外币汇款，可以撤回，以是没有造成现实的经济损失。

但照样造成了异常严重的信誉损失，我们把这个外洋大票据丢了。

然后我们换了个主战场，拿下两个西欧国家大使馆的票据。这两国跟我们信托度不错，他们下了订单了以后直接给我们预付款，委托我们去采购。

他们一最先是要三种型号的呼吸机（目前海内市面上主要卖三种呼吸机。除了前边说的812A，现在来看，外洋需求量最大的型号，是SH-300和VG-70的呼吸机，其中VG-70是北京谊安公司造的），厥后经由医院验证，812A欠好进ICU，最后只要VG-70，也不要期货，就要现货，他们很着急，由于他们海内的人一直在死。

作为两个西欧国家的买手，我们没有资格直接联系到厂家，由于厂家把所有的渠道都关闭了，大多数呼吸机，都在某医药央企及其下属的授权经销商手里。必须要通过那家医药央企，或者它的经销商谈，但这些经销商能够掌握的存量也稀奇少。

以前VG-70的出厂价基本上就是10万块钱出头，但当我们询价时，基本上都是三十二三万，而且经销商都要“诚意金”，否则就不给看货（放大灯注：即便视频看货也纷歧定是真的，统一条看货视频能在炒家中撒播十几天，每次都被说是“今日新拍现货视频”骗买家下单）。

我们感受奇贵无比，不意这些人坐地起价，接下来就是三十三四万、三十五六万，然后到现在已经是四十多万。最近成交的一笔最高的是1000台VG-70呼吸机，单价44万。

呼吸机产量太低了，每个国家全都在抢那一点器械，几十个国家天天抢一两百台，结果就是卖家上天。

上了天的卖家

从谊安公司申请买货，有多灾？

首先要提供资质，外洋的采购函、海内三类医疗器械的售卖资质（正常情形下，这资质应该是厂家卖力，现在酿成买家卖力了）和进出口资质，要买家自己搞定这些通道公司，然后把这些三证拿给他们，这是第一步。

接下来他们又最先要通道公司的开户允许。开户允许证在天下范围内已经取消了，不得已就要跟通道公司相同，让通道公司爽性PS一个开户允许。

为什么要经由通道公司？由于所有接受外洋政府采购委托的，都是外洋公司，而外洋公司没有海内的三级医疗资质，以是必须要委托一个海内具备三级医疗资质的机构，通道公司什么都不帮你干，只是纯粹出资质。

后面医药央企的授权经销商又要我们的资金证实，用来证实你“有钱买这个货”。还要求写明在上午的“什么时间，向什么人委托我购置若干台VG-70”，但第二天验资证实就失效了，还要再重新提交——横竖天天都要。所有的这些杂七杂八的资料都给了这些医药央企的中心人，或者掮客后，他们帮你去向谊安公司去做立案，去申请。

若是搞定了，就进入看货的环节。

等你获得通知，知道提交的资料通过了，看货就要随叫随到。一样平常来讲，像这种时刻都是让你夜里十二点先别睡，必须要携带有你通道公司的公章、所有的U盾，在大夜里公对公给人家打钱，打不到没关系，但必须能够动通道公司的公章。这很难，但必须要操作，要不就是你周六日你可以通过公账打款。不操作，货就不给你。

现在，我们已经磨炼得24小时都能往外打款。

呼吸机不会有假。无论是某医药央企照样商人，都会把你领到谊安工厂那里去提货。由于货是从工厂出来的，但中介会做林林总总很无耻的事情，好比，他说订期货，然后就会种种拖你的货，把你的货卖给那些现货的买家，然后强行收你一个很高的通道用度，其余通道用度可能1%~3%之间，他要收6%；或者说他告诉你，夜里十一二点钟去看货，然则让你等到破晓甚至第二天早上。然后他会说，哎呀昨天晚上没有办法，你今天继续等吧。

某医药央企这么干，呼吸机厂家自己也一点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好好的拿着钱来买的买家，他一定要把你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你又没有任何选择。

买呼吸机这个器械，看命，看运气，哪怕你延续找个十家二十家中心人，也未必有一家靠谱的。我怕出事儿，以是绝对不交定金，然则真正能买到货的人也确实是交了定金的人。他们会上当，他们会遇到退不了定金的事，然则他们支出极高的消耗之后，他们可以拿到货。然则我畏惧坐牢，我不敢干这事儿。

买到货就得转口。转口的时刻，人家就种种拿捏你。我们天天也许至少要开4~5个验资视频，签5~6份条约，就为了能看个货。天天晚上“遛狗”，我延续已经三四个晚上出去“遛狗”。

固然了，他们是遛狗的人，我们是狗。设置这种种的障碍，是要看你的心诚不诚、急不急。

我们遇到的几个客户，也被折磨得不行，都对我们发感伤。拿到货的北非买家抛下了一句话：crazy market（疯狂的市场），还没买到货的西欧国家直接示意这就是bad seller（坏卖家）。

我估量藏在那帮西欧人脑子里的话，是liar（骗子）。

熔喷布再起波澜，口罩又有麻烦了

口罩市场现在虽然一直是期货，但市场相对对照透明和正规化：口罩厂对照多，一旦进入一个公平竞争的状态，虽然也有内幕、拖期、倒卖，然则相对来讲好许多。产物越轻量、生产厂家越多，市场环境会相对更好一点。

但熔喷布这个事情，是这两天突然冒出来的。

最最先，熔喷布的订价是1.5万元/吨，厥后履历了口罩需求和产能大发作，差不多在30万元/吨了。最近的暴涨是从上周三周四（放大灯注：4月8日~4月9日）最先的，从30万一吨涨到32万一吨，从32万一吨涨到39万一吨，从39万一吨涨到46万一吨，现在是70万一吨。

熔喷布质料聚丙烯也在暴涨。我知道的情形是，聚丙烯的造价是每吨3000元左右，最最先报价差不多是五六千/吨。上周五（放大灯注：4月10日）那一天，上午每吨价钱是12,000，中午是24,000，晚上是40,000，现在稳固在100,000元/吨。

价钱上涨背后，一方面东南亚疫情大发作的需求，另一方面之前所有的口罩工厂都在满负荷运作，海内的熔喷布也求过于供。随着整个库存降低，人人最先买熔喷布，价钱就自然上涨了。

但谁也没有推测上涨这么快。

由于，最近中石化最近出了一则通告，说熔喷布只“定向供应”，所有的外部渠道都是骗子，人人不要信赖。

按原有的采购流程，我们收到的熔喷布报价是39万/吨，我们一口气报了上千吨，但通告之后，原有一整套的采购流程全被推翻，现在所有的人都在等审批。等审批的时刻，我们获得新闻：单吨价钱从39万涨到了46万。

这照样一手买家的价钱，外面可不就得涨到70万？

放大灯团队（ID：guokr233）获得的某买手的熔喷布购置申请信息单

熔喷布这事儿人人都在疯狂地哀嚎，尤其是口罩厂的同事们。由于正常情形下，熔喷布一旦到了45万/吨以上，人人就没得赚了，而现在是70万/吨。

熔喷布这么贵，不能按重量，只能按长度卖了。按米算着买熔喷布的，是从我们手上拿到货的人，回去以后卖给小厂，按百米卖，生产个两三天要再找他们买，这一两百米也许能生产两天。

海内大口罩工厂的熔喷布储存量还能够半个月，中等一点的可能就够几天，另有一些，爽性已经歇工了。

聚丙烯和熔喷布被囤起来，价钱又这么高，然后最后人人都买不起怎么办？买不起也得买，要不然违约金把你罚死。

我们之前一直都在接稳固的口罩购置订单，然则这两天（放大灯注：4月13日~4月14日）我们就得不到任何工厂的报价了——口罩厂都歇工了哪来的报价？我们现在采购口罩的时刻得不到报价，得不到排期，不给口罩。我打个譬喻，原来可能有100个厂在生产口罩，现在可能就只有几个、十几个厂在为全天下做口罩，你以为产能排得开吗？

整个市场现在又酿成得超级杂乱，这个杂乱是上游公司人为造成的。别把什么责任都推给“市侩”，好意思吗？

我们还怎么面临国际买家？

现在全天下买家都在找中国买耗材和器械，主要是没办法。要是运气好，碰上有良心的厂家还行；但运气欠好呢，就是潘多拉的魔盒。

我给你读一小段数字，你可能都要溃逃掉。今年4月1日起，海关严查正式报关的防疫物品，要求都要送检，到达国家尺度才气出口。就那一天，我们所接触的、和我们互助的一个国际物流公司，由于抽检不合格，一天有5.5亿只口罩、550万份核酸检测试剂盒、950台呼吸机、1100万只手套，所有被卡——只是当天哦。

现在全天下哪怕是很差的口罩也得买，但他们缓过来会怎样？我可以很卖力任跟你讲，我们现在跟外国人相同的时刻，真的可以感受出来，人家就是那种藏得极深的恨。

尾声

就在放大灯团队采访前夜，商务部公布《关于住手两家公司防疫用品出口的转达》称：

在开展防疫用品出口过程中，有的企业因产物质量问题被外方退货，扰乱防疫用品出口秩序，严重影响国家形象。现住手北京启示区块链科技生长有限公司、爱宝达科技（深圳）有限公司防疫用品出口。

4月14日，启示公司回应称，供货商爱宝达提供的62万只N95口罩，“编号使用的是三晖公司（San  Huei）在美国注册的NIOSH编号。经询三晖公司，其并未生产此批口罩。”换言之，该批口罩有贴牌造假嫌疑。

值得追问和反思的是：涉嫌防疫物资造假是偶发征象吗？若是不是，那意味着什么？

中国通过40多年的起劲，将自己打造成天下工厂，而且甩掉了“中国制造=假冒伪劣”的帽子，这场疫情本来是实践“人类运气共同体”与“国际人道主义”的最好时机，相关部门对出口医疗物资举行更严酷检验，客观上也阻止了劣质产物出口，制止中国制造蒙尘。

但海内市场其中乱象，令人心生忧虑：疫情事后，由于少数厂商和炒家的不良行径，让天下各国怎么看待“中国制造”？未来，又会对我们的经济造成什么深远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