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民众号：谷雨实验室-腾讯新闻（ID：guyulab），作者：洪蔚琳，编辑：糖槭，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16岁那年，小北不能去上学了，他没气力走出家门，也没法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他去医院看精神科，被诊断为人格障碍。

厥后休学的四年里，身边总有人说他懦弱，一位尊长拿贫困山区的孩子和他作对照：人家连饭都吃不上，你有吃有穿的，你这不就是作吗？

母亲张晴带小北去了甘肃会宁，那里是国家级贫困县，也是个高考状元县，她想以此激励儿子，人家能跳出寒门，咱们也能克服难题。

一番教训后，小北说，“妈妈，实在我挺羡慕他们的。他们的苦，别人一眼就能瞥见，还会说他们不容易。我的痛苦，都没有人认可。”

要顽强、要看到另有人过得更糟，张晴也听过太多类似的说法，但她也没能从中获得抚慰。丈夫去世后，她独自抚育小北。

刚确诊的时刻，她无法接受孩子生病休学的事实。天天下了班，她骑车回家总会途经一所中学，看到孩子们走出来，她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别人的孩子都能上学，我的孩子上不了学？

回到家，她要面临生病后喜怒无常的小北。有时刻，小北喊她来自己房间，一定要她一直待在身边。可是没过多久，只是一句话没对上，小北又叫她躲得远远的。

每晚走到楼下，张晴就会感应重要。她仰面看自家窗口，盼着那里没有亮灯，那意味着孩子出门了，“我终于能过一个轻松的晚上。”

在一个由496位青少年精神疾病患者家族组成的微信群里，家长们分享着和张晴相似的感受，他们的孩子大多患有抑郁症或双相情绪障碍，被迫休学。

有的孩子易怒，在家砸器械，有的孩子起不来床，经常止不住地流泪。

一位母亲在群里晒做给孩子的饭菜照片，“我是怕自己哪天悔恨，没有好好待孩子。”另一位母亲向群友求助：孩子休学，可大人不能不上班，怕孩子在家出意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想当妈了，不知道自己还能扛多久，我都怕死在她前面。”

有时，家长们会聊起孩子的病因，他们都想知道却又很难明了，孩子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我家孩子是剖腹产，不知道有关系没？”“孩子爱看太宰治，我怀疑是这些器械害了他。”

“我这些年接触青少年精神疾病，最大的感受就是说不清。”抑郁症社群“渡过”的创始人张进说，从他的考察来看，最近两三年，青少年精神疾病泛起爆发性增进态势，但家长和孩子面临的逆境，始终在于疾病的庞大性难以破解。

精神疾病的个体化因素太多，无法明确归因，疾病与心理问题之间的分界也模糊不定。比起成年人，青少年精神疾病另有更多的滋扰项，症状不够典型，疾病和青春期起义也经常难以分清。

疾病的庞大性，造成了孩子往往不容易获得有用的诊断和治疗。在“渡过”社群里，不少家长带着孩子奔走各省，遍寻名医，但甚至连到底是什么病，都不能得出统一的效果。

为了给小北治病，张晴找过社会上的心理咨询师，也在精神专科医院换过三位医生。2017年5月，求医半年后，他们找到了北京大学第六医院儿童精神科医生林红，最先接受家庭治疗。

治疗室里，林红为他们剖析疾病背后的问题：小北的父亲在他9岁时因病过世，而张晴和小北的母子关系过分慎密，养育孩子的方式过于强势，这些都可能是影响孩子精神康健的因素。

在家庭治疗的观点里，生病的不只是孩子自身，另有他和周围人的关系。

林红从业15年，接诊过数千个家庭，来看病的孩子承受着差别精神疾病的困扰：抑郁症、强迫症、多动症、儿童情绪障碍……

在她看来，只管影响疾病的因素纷繁庞大，但家庭和养育，对于孩子的精神康健至关重要。若是把影响孩子的诸多生物、心理和社会因素看作一个系统，“家长一小我私家的改变就会带来整个系统的改变。”

而改变的第一步，是要认识到从康健到疾病是个连续谱，不能只看到疾病泛起的一瞬间，每个孩子的病一定是有理由的。

面临疾病，要做的不是指责，也不只是在医学意义上消除它，我们要去明了疾病背后，孩子们的生涯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下是林红的讲述：

明了症状，而不只是消除它

前段时间，我给一个省精神专科医院住院部的医生做督导，他们提出想给住院的孩子做团体流动，但怕出问题。现在自伤的孩子对照多，在手腕上割道子，会渗血。五六个孩子在一起，都有自伤倾向的，他们会在一块儿割。

我听到了一个自伤的孩子和医生之间的对话。医生问，你为什么要割自己？孩子说，看到渗血会以为释放压力，挺舒服的。是从什么时刻最先的呢？有一年多了。那你有压力，跟怙恃说过吗？说了，怙恃以为没什么。

最后医生说，你这样危险自己，我们真的很忧郁，你万一失血过多，有生命危险怎么办啊？孩子笑了，说没事儿，我知道深浅，我知道大动脉在哪儿，我是不会割大动脉的。

实在你就会看到，自伤的孩子，包罗自杀的，走到这一步，前面往往经由了一个很长的时间。他们中有相当一部门是在呼救：你们不以为我有什么难题，我自伤了，是不是就最先重视了？

最近，我看到了许多少年自杀的新闻，有人评论说孩子太懦弱，这么一点事就死了，我就感受到，社会对这个群体照样有许多私见。每一个生命都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自我扑灭的。

自杀的孩子毕竟是少数，但从他们身上可以看到，我们的家庭、学校和社会有许多事没有做到。

我是学系统式家庭治疗的，这是一种以家庭为单元的治疗手艺，一种以系统看法来明了和干预家庭的心理治疗方式。

简朴来说，个体心理治疗通常把关注的焦点放在小我私家的心里精神状态上，挖掘深层的心理问题；而系统式家庭治疗对照注重家庭成员的互动关系，以及生涯中需要改善的相处问题。为了消除存在的症状，系统必须有所改变。

我受到的许多训练，是让我们不要只畏惧症状，不要只想着把症状去掉，而要看症状它在说什么，它在替它的主人呼叫什么。

来我这边看病的孩子，最小的还在上幼儿园，最大的已经上了大学，但主要的群体是小学高年级的学生和初中生，也就是即将面临小升初和中考的孩子，他们最大的共性就是不能上学了。学生的社会功效主要是上学，不能正常上学，就叫做社会功效受损。

这背后的缘故原由庞大多样，涉及到家庭、学校和社会等许多因素，而且往往是多种缘故原由交织在一起，包罗亲子关系、师生关系、伙伴关系，全方位泛起难题。

有些主要由于学业压力，有些主要是无法处置和先生、同砚的人际关系。显示出来就是这些孩子坐在教室里过于重要，听课时注意力难以集中，情绪上焦虑、恐惧、抑郁，止不住流眼泪。

一部门孩子会经常和家长发生猛烈的冲突，在家摔器械，哭得很厉害，家长对此完全失控了。一部门孩子会显示出“退行”的症状，也就是在心理上退回儿童的状态，对家长高度依赖。

我们要明了这些症状，就不能只看行为自己，而是去看谁人情境。也就是说，孩子在什么时刻、什么样的状态下、跟谁，做出了疯狂的行为；什么情境下，就很少甚至没有这样的行为。

我接诊的一个初三女孩泛起了情绪障碍，就显示为退行。天天不定什么时刻，她要让妈妈抱，抱不到就会畏惧；天天她要问许多遍：妈妈你爱我吗？他们一家来看病，妈妈很苦恼，说林医生，我怎么办啊，我说爱她，但怎么跟她保证也没用。

正在治疗着，女孩的爸爸突然提到了一件事，语气很严肃地指责孩子：“你是怎么回事？奶奶来给你陪床，你还欠好好理奶奶！”

这话刚落，孩子又失控了：“妈，妈，你抱我，你抱我。”妈妈有点迟疑，不想抱，我说那妈妈赶快抱一会儿吧。

实在妈妈只抱了她一会儿，就那么两三分钟，她就好了。我就问家长，我注意到适才爸爸一语言，女儿就突然要妈妈抱，这是为什么，你们怎么看——这就是刚刚说到的，要在情境中去明了孩子的症状。

厥后那女孩说，她爸爸在两年前打过她，打得稀奇狠，她就很畏惧。她爸爸一语言，就会让她想起自己被打的履历，这就是一个创伤。再加上这对怙恃长期以来就有许多冲突，最近他们办了仳离，孩子的症状就突然很显著了。

我跟妈妈说，孩子最近有退行的显示，可能是孩子心里缺乏安全感，没有感受到足够的爱。那么对于妈妈来说，先别畏惧，也别自责，就大大方方地抱孩子，知足她的需要。母女俩甚至可以讨论，一天自动抱几回、什么时间抱，是两小我私家都可以接受的。

如果能做到天天牢固抱六回、八回，牢固几点就开抱，她可能抱够了，就不需要突然间让你抱了。

妈妈以为，这些建议对她很有辅助。早年她心里畏惧，以为孩子这么大了，这纰谬头啊，抱的时刻也很纠结。现在，她能明了孩子的行为了，就把配合孩子看作了治疗的一部门。

“你是病了，不是在作”

我们医院是精神卫生专科医院，民众对于看精神科是挺忌惮的，以是走到我们医院的家庭，往往都在外面履历了稀奇长的时间。

首先家长不知道孩子是精神问题，好比孩子发脾气，就是不听话嘛，家长不以为这是个病。其次是精神科的问题经常会随统一些躯体上的症状：头疼、眼睛疼、牙疼、脖子疼……另有发烧的，一样平常是在周日晚上，由于周一要上学了。

家长带孩子去综合医院，查了一圈，查不出问题，医生就会建议转诊，看是不是精神科的问题。固然这也说明，我们其他专科的偕行这方面的意识提高了。

一些孩子是被学校要求来的，他们由于生病，成就欠好，给班级拖了后腿。先生建议家长带孩子去看医生，家长就很不高兴，以为先生是在推卸责任，想让孩子拿回一个诊断。

这样的情形下，家长来就诊的念头不是治病，而是想证实自己的孩子正常，就导致我们问诊的时刻，家长不太配合。

这实在是一个机制问题，怎么能让先生、家长、医生为了孩子杀青互助。在美国和德国，精神科医生和学校的心理先生有互助，会定期去学校发现一些有问题的孩子。也有相关的法律规定，若是精神科医生提出要带孩子去医院就诊，家长不带还不行。

但在我们这儿，家长最终带孩子来看精神科，往往是由于孩子已经不能上学了。在这之前，家长会用种种方式把孩子弄进学校：威逼利诱、打骂，另有说是从校门口给踹进去了。

到了我这儿，家长往往是带着气忿，说林医生，我悄悄跟你说，我以为他没病，就是装的，就是不想上学。

每到这时，我就会告诉家长，我信赖没有哪个孩子是没什么事就不想去上学的。之以是没能上学，他是有难题，上不了和不想上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也是我们做治疗的时刻，和家长相同很难题的一点，就是让家长明了，孩子这是病了。

80%以上的家长不能明了孩子怎么了，还会以为孩子有点作。孩子很容易受到家长的影响，以是最最先，孩子也会问，我怎么了，我不想这样，我是不是在作？

我就会明确地说，你现在病了，不是在作，你这不外是疾病的一些症状。这句话自己就能帮到孩子，孩子会感受好许多，知道自己不是故意的。我也告诉他，治疗后你会好转的。

从康健到疾病是一个连续谱，若是家长对孩子的状态保持敏感，实时干预，可能就不会生长到疾病。好比当孩子的成就突然泛起很显著的下滑，家长要引起重视，要问问孩子怎么了，也要找先生相同，领会孩子在学校有没有什么稀奇的事情发生。

然则，也要制止一个常见的误区：许多家长只看成就，只要成就好，哪怕孩子天天上学都很痛苦，甚至中断性地上学，也不以为是个事儿。

成就之外，家长要关注孩子的情绪、行为（是否泛起退缩或暴力倾向）、人际关系（是否频仍和人发生冲突）。躯体上的症状也是常见的信号，一旦在综合医院排除了身体疾病的可能，就要思量是不是精神科的问题。

察觉到这些信号，要尽早带孩子来就诊。孩子是否有精神疾病，是一个异常庞大的医学问题，要区分一样平常的心理问题和精神疾病是很难题的。

稀奇是未成年人，他们的生长发育正处在快速转变的阶段，在某些情境下是病理性的，过一段时间或者换一个情境，他就不是病理性的。

以是我们要信赖专业人员，不要自己下结论，也不要先去找社会上的咨询师。孩子到底病没病，是什么病，病得有多重，需不需要药物治疗，是要由精神科医生来判断的。

孩子的病是系统的症状

一个孩子为什么会患上精神疾病？医学上很难归因。但我们有个观点叫做“易感人群”，是指容易泛起心理问题的群体。一方面和遗传有关：有的人神经递质有特殊性，容易情绪颠簸、钻牛角尖；另一个因素是创伤性履历，好比遭受荼毒、车祸、亲人离世……

再有就是家庭和养育。我做家庭治疗，以为只治疗孩子，不辅助家长，孩子很难彻底好转。

有的家长过于看重学业，孩子成就欠好就过分焦虑，高度控制，甚至偷偷在家安摄像头来监控孩子。治疗中，我指导家长反思：面临孩子成就欠好的事实，家长单方面的焦虑和控制，对提高孩子成就有辅助吗？

家长告诉我，不只没有用，另有反作用，导致孩子更逆反了，有的孩子甚至破罐破摔，不愿学了。我说既然没用，我们就换换其余设施。

实在，我们需要弄明了的是，孩子为什么成就欠好呢？是他原本就有学习障碍，一直成就就欠好？照样他最近遇到了什么稀奇的难题，需要稀奇的辅助？或者孩子确实就不是学习的料，他的人生也许就不适合挤这条独木桥呢？

要害是要弄明了孩子怎么了，给孩子他所需要的支持和辅助，而不是只去指责和控制。

但纵然孩子病了，家长也很难放下对孩子的要求。我们在临床上经常被家长逼问：孩子是不是该复学了？孩子能不能加入中考了？

现实是，许多孩子真的还没治好，甚至他的病自己就和学校有关。我见过不少孩子带病上学，效果病情加重，又回来，后面几年都上不了学。

也有的家长赞成休学，但有条件要求，要让孩子写时间表并答应做到：几点起床、几点到几点做什么……“你得制订设计啊，你不能光休学在家待着啊。”

这就造成休学之后，孩子和家长照样冲突不停。我们只有劝家长，孩子现在病了，他在家首先需要的是休息养病。

更难解决的情形，是家长自身就有病理性的问题。我接诊过一个患抑郁症的女孩，她告诉我，爸爸失业了，找不到事情，妈妈就天天心情欠好。

妈妈许多次问她：如果有一天我自杀了，你怎么办？我问女孩，你是怎么想的？她说自己稀奇畏惧，“妈妈要是真死了我怎么办啊。”

和妈妈访谈的时刻，我发现妈妈有对照严重的抑郁症状，却没有实时就医。

这是我们许多医生的困扰：作为怙恃的成年人会有更强烈的病耻感，不愿意走进精神科，或者以为自己“没事儿，能扛”，因此要让成年人去面临他们自身的问题是稀奇难的，但这往往是导致孩子生病的部门缘故原由，并影响对孩子的治疗。

另外，当我跟妈妈讲，她跟孩子说自杀这样的表述会给孩子带来很大的压力时，妈妈说，没想到跟女儿说这些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我也没处说，我也没啥同伙，我就只有跟女儿说。”

这里就能看到社会支持系统的缺失。中国人有句话，叫做家丑不可外扬。家庭泛起问题，遇到了难题，我们很难启齿跟别人讲，压制到承受不住了，就把这种压力转嫁给孩子。

这是我们社会文化的问题，我们的文化实在不是很珍爱孩子的，包罗要求孩子遵守、懂事，等于是让孩子也压制自己。常见的一种情形，是先生向家长起诉，家长不站在孩子的角度把事情搞清晰就打骂孩子，效果是误解了孩子。日积月累，孩子出了问题。

治疗的时刻，家长会说，传统看法里孩子应该听话、尊重先生，孩子没有做到，我就很没体面。以是你看我们的文化里，实在我们最在乎的是自己的体面，是孩子的外在显示，而不是孩子内在的感受。

我在治疗中常听到孩子说，我不想活了，在世有什么意义啊？家长就说，你怎么这么自私，怙恃养育了你，先生教育了你，你怎么能说不活就不活啊？我问家长，那我挺好奇的，您以为在世是为了什么？家长一脸茫然：是啊，为什么在世？

许多家长自己也没想过这个问题，没有感受到在世的美妙，他们没有让孩子为自己而活，只用责任、道义来绑架孩子，强调应该为别人在世。

当家长重复着成就成就，孩子问，为什么你以为那所学校好，我就要去考？我都不想活了，为什么还要去考呢？这些问题，家长答不上来。

精神科的问题，往往会触发人生的最终命题。我们的社会对人有一套统一的衡量标准，家长心里不够壮大，就会容易被这种文化绑架，孩子就很难做自己了。

治疗的过程中，许多孩子这样跟我说：林阿姨，我发现我不能好。我问为什么。孩子说，我但凡一好转，爸妈就要现原形了。我说怎么个现原形啊？

孩子说，他们早年对我要求高，我病了，不敢要求了。我这一好，成就啊，排名啊，就又来了；我这一好，他俩又最先折腾仳离了。

以是你看，我们的医生通常都会说，你看你有什么症状，你得吃药，你得治疗，这样症状才气好。可是，很少有医生问病人：如果你的病好了，有什么让你畏惧的事情发生吗？

临床上，我看到许多孩子并不是有意的，不是装病，可是他会畏惧康复后又回到已往的生涯状态。这种恐惧就成了治疗的阻碍，让他总也好不了。

我接诊过一个七岁的男孩。有一天，他的眼睛突然看不见了。他去看眼科，查不出问题，厥后就说是不是精神科的问题，转到了我们医院的病房。

我去做家庭治疗的时刻，就发现孩子的怙恃正在闹仳离，整天打，已经打了许多年。爸爸把妈妈推到地上，妈妈摔到了腰。两小我私家闹到法院，妈妈就让儿子给她作证，说是爸爸推的。

效果还没上法庭，孩子的眼睛就看不见了。

治疗的时刻，我告诉这对伉俪，你们离了，妥善处置这段关系，孩子也可以很康健。但若是真的过不下去还委曲在一起，天天这么打，孩子反而不康健。另一边，我也做孩子的事情，指导他只管从怙恃的关系中抽离出来。

经由一段时间的治疗，厥后，他的眼睛也瞥见了。

以是说，症状的泛起一定有它的土壤。这也是我们在家庭治疗中常说的：不能单纯说是孩子病了，我们以为是系统病了。家庭、学校、社会都是系统的一部门。系统出了问题，很容易体现在孩子生病，由于孩子最懦弱。

做医生，有时真的很无力

我2005年最先做心理治疗，2009年最先学习家庭治疗，十几年来能显著看到需求的增进。我想一方面是精神卫生越来越受重视，稀奇是汶川地震后，人人最先关注心理了，这是社会进步的体现；另一方面，我们社会的整体压力更大了，人人普遍焦虑，也会影响到孩子们。

问题在于，医疗资源还没跟上增进的需求。

我们海内的儿科医生少，精神科医生也少，儿童精神科医生就更少了。这个岗位的事情难度大，由于孩子的表述一样平常不是很清晰，症状不典型，病情不容易弄明了，这一代都是独生子女，稍有闪失，家长就不满足；再加上儿童精神科开药少、检查少，医生的收入偏低，造成人才流失很严重。

另外，这门学科的生长还没到成熟的阶段，国家层面也没有把精神科医生分得这么细，像北大六院这样专门开设儿童精神科的医院异常少，大部门医院都是孩子和成年人混在一起看的。

专业人员少，挂号就很难。精神科的诊断是对照主观的，差其余医生看法不太一样，以是按原理，孩子最好牢固看统一位医生，这样诊断和治疗可以保证连续性，实际上却很难做到。这和家长的心态有关，会带孩子看许多医生，很难去信赖某一位，总算相中了一个医生，又挂不上号了。

等到看上医生，问诊的时间也只有15到20分钟，这是一样平常门诊的情形。我做家庭治疗，能给到45到50分钟，价值是能看的病人更少。

早些年，我能做到每个家庭每周都看，厥后候诊的越来越多，接诊的频率逐渐酿成两周一次，三周一次，到现在三四个月甚至半年才气看一次。

作为医生，我会有忸怩和自责，面临太多家庭的信托和求助，我却没有时间实时提供辅助。有时刻我也不太确定，我们能做的这么有限，对病人能起到多大作用呢？

我在美国观光波士顿儿童医院，儿童精神科的主任说，会让每一个孩子在这里获得最好的治疗。我好奇怎么做到这一点？他说首先是不能随便挂号的，都是社区医院先发挥作用，治疗难题的再转诊到儿童医院，转诊单上会把病情和转诊理由写清晰，这样医疗加倍层级化。

其次他们的医生都是经由规范化培训的，先训练在成人精神科事情，再学习治疗儿童的部门，这样医生既领会孩子，也能掌握家长的心理。而且，他们是一个团队，有精神科医生、咨询师、治疗师、护士、社工……孩子需要配备什么样的治疗，要害气力是什么，都能提供响应的服务。

在海内做医生，有时真的很无力，我们在精神科能做的只是一部门。当一个孩子需要其他层面的治疗，我们就转不外来了。

以是，我真的希望我们的孩子都不要病。越是医疗资源不够的时刻，越需要重视预防。但对于那些已经来看病的家庭，我会告诉家长，孩子病了，不能说是好事，然则在十几岁，还没有完全长大的时刻，他病了真的不完全是坏事，这给了我们家长许多机会去反思自己，做出改变。

我也对孩子说，现在我们花几个月、一两年，也许三四年来好好治病，不能正常上学，看着是落伍了；可是，我们能用这些时间比同龄人更早地思索，若何看待和处置生涯中的许多问题，以及我们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想过怎样的人生。

大多数孩子没有机会想这些，他们在种种压力下不停地学习，也许到30岁、40岁的时刻才去想。许多同龄人现在没有显示出症状，不代表他们具备处置这些问题的能力，而这些是一小我私家早晚要面临的。

曾经有一个家庭，女孩是我们普遍推许的好性格：完善主义、用功、自我要求高。她写家庭作业，不允许自己出一点错，写欠好就要改，改不完就熬夜，有时写到晚上10点睡觉，破晓4点又起来接着写，家长也以为是好事，夸奖孩子千锤百炼。

厥后学业越来越重，孩子作业写不完，整宿不愿睡，上不了学了。家长和先生商议，说这作业咱可以不写了，要保证正常睡觉和上学，但孩子这时已经不能饶过自己，不写完作业就不愿睡觉，泛起了强迫和抑郁的症状，固然也没有设施上学了。

直到这时刻，家长才以为纰谬，反思已往的看法是不是错了。在我们的社会评价系统里，追求完善是优异的显示。那些能放过自己的人被以为是欠好的，但实际上也体现出他们的灵活性更强。那么到底什么是好的，要成为怎样的人，需要家长和孩子共同去探索。

心理治疗的基本目的是消除症状、治愈疾病，而最终目的是人格的成熟和完善。我有一位病人的父亲是公司老板，孩子康复后，他找到我说，早年他对孩子的要求稀奇高，对自己的要求也稀奇高，什么都不容商议。

陪孩子治疗的过程中，他学会了调整自己，变得不那么苛刻了，也喜欢去谛听别人，现在不仅亲子关系变好了，和员工的关系也变好了，自己的心情舒畅多了。

我也见证过太多的孩子，他们的康复很艰难，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逐步想通了。最后，他们不光是病好了，也会对这个社会明了得更深刻，这是一个成熟的显示。

文中小北、张晴为假名。

本文来自微信民众号：谷雨实验室-腾讯新闻（ID：guyulab），作者：洪蔚琳，编辑：糖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