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民众号：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作者：潘文捷，编辑：黄月，题图来自：《半泽直树2》剧照

《半泽直树2》又名《半泽直树：复仇篇》，已于本月19日上映。这部剧集的前作曾经创下日本平成年月收视事业。《复仇篇》延续第一部“以牙还牙，双倍璧还”的职场爽剧套路，讲述了半泽被调往东京中央证券任营业企划部长之后，在职场上遇到的百般刁难。半泽能否继续“以牙还牙”，能否调回银行总部，都是这一部的看点所在。

缺少勾魂摄魄情绪戏、主角是平平无奇银行职员的电视剧《半泽直树》为何云云令人着迷？一个谜底显然是，现实生涯中被压制的读者和观众们可以从主人公半泽叱咤职场、惩奸除恶的过程中寻找到替换性知足，宣泄情绪，知足快感。不外，《半泽直树》并非只是一味提供复仇的酣畅，它也引发了人们诸多思索。

《半泽直树 复仇篇》海报

半泽直树这一角色，与堺雅人主演的另一部高分剧《LEGAL HIGH（胜者即是正义）》中的古美门研介差别，若是说古美门是一个腹黑贪钱、指鹿为马、善恶难辨的角色，那么，半泽在剧中始终拥有道德上的优势——他不仅复仇出师有名，而且还用堂堂正正的方式获得胜利。此外，半泽直树的理想主义辉煌还体现在他对职业的热爱之上。不论是被升被贬，不管是在什么岗位上，半泽都在努力奋斗，不仅是在为自己和同伙复仇，也在为公司挽回损失和颜面。此外，他还把自己事情的意义与日本经济的生长挂钩，这其中的理想主义精神深具感染力。

以个体复仇制造爽感

爽文爽剧之以是爽，读者或观众大多有两种代入途径：一种就像《庆余年》，观众可以代入范闲这种贵公子角色，做人生赢家，从而获得自上而下的碾压式快感。《庆余年》作者猫腻曾经自陈，看这本书读者会有安全感，安全感的泉源就是大靠山。另一种代入途径则是代入“屌丝”，通过以下克上的越阶挑战，随着主角逆袭。

《半泽直树》的“爽”既有安全感，更有以下克上的一面。说有安全感，是由于半泽在故事最先时已经是银行的精英，在小说《半泽直树 3：迷失一代的逆袭》当中，反派们给半泽放置的最糟糕的了局，也不外是调到某家公司担任董事。不外，以下克上更是小说作者池井户润的习用方式。作者在《半泽直树1：修罗场》当中便道出了日本社畜的心声——“凭什么下属的劳绩都归上司，而上司的过错却要由下属来负担”——这种不畏强权的形象令读者感应愉快和酣畅。在第一部电视剧里，半泽更是频频和大和田常务尴尬刁难，最终以下克上，令大和田常务当众下跪认错，不可谓不爽。在被外派到东京中央证券时，只管已经担任部长，但半泽要面临的是一直看不起甚至随时准备牺牲子公司利益的母公司，并与其中的肮脏交易举行斗争。

半泽令大和田常务当众下跪认错

在社会地位上处于弱势的半泽及其同伴拥有道德上的优越感，并以巧妙的方式实现“以牙还牙，双倍璧还”的复仇。上海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王雅丽在《韩国复仇剧叙事研究》一文中，把东西方叙事文学当中以“复仇”为取向的创作分为三类母题形态：一类是《赵氏孤儿》这样的血亲复仇，一类是“美狄亚”故事中的痴心女子负心汉复仇，另有“第三类复仇”，即源于正义正义的复仇，这在东方经常表现为侠义精神，例如荆轲刺秦。我们可以看到，《半泽直树》电视剧的复仇故事当中，半泽既有为血亲（父亲）复仇的一面，也有弘扬正义、铲除不平的一面。这样，本来是公司内部派系斗争的内讧也由于对方的不义之举而有了出师之名，从而获得了观众的认可。

人们爱看爽剧，是由于生涯太苦；人们爱看复仇，则是出于对公权力的失望。王雅丽在文中就援引了韩国东国大学影戏系教授郑在亨的一句话：“（现实中）严重的犯罪和贪污腐败案层出不穷，但调查和处罚却没有充实执行，以是民众最先想象小我私家的私下复仇，影戏和电视剧就反映出这种心态。”

因此池井户润会通过小我私家复仇主义的酣畅淋漓来展现不满和批判体制。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他示意，《半泽直树》现实上应该被称作“上班族版的侠客影戏”。他称在写小说的过程中，自己特意举行了许多艺术加工，目的就是为了让读者以为有趣、愉快，“老实说，我的书对人生没有任何辅助。”

真正的职场现实又是若何呢？像半泽一样，勇于和世上的矛盾与不合理之事战斗的人，或许并不能获得尊重。在《南方周末》一篇对朝日新闻中文网主编野岛刚的采访中，野岛刚说，半泽直树就是一个日本人的梦，只能在电视上实现。这是由于，“日本社会现实上很难看到这种人。若是他那么做，第二天就要调到其余部门了。日本社会对这种异议分子很快会排挤。”

《半泽直树1：修罗场》

[日]池井户润 著 王蕴洁 译现代出版社 2019-10

理想主义遇冷之后

从《半泽直树》的小说简介中读者可以看出，作者池井户润本人也厌恶银行这种看似高级严密、现实藏污纳垢的重大组织。不仅云云，在第四部小说里，他的批判工具还从企业上升到了政府内阁。

在《半泽直树》的故事中，许多做了坏事的角色并没有获得真正严肃的处罚，他们的赏罚经常只体现在公司内部人事变动上。然则池井户润明了，体制的问题并非人事任免就可以解决的，如意恩怨、以怨报怨不是解决之道。以是，在他的另一部作品《七个集会》里，主人公之一八角就称自己怎样高升都无法改变组织的运气——“靠公司人事那种不痛不痒的方式是什么都办不成的。现在我们公司需要的是一颗百万吨级其余炸弹。不彻底炸毁一次，是无法重新最先的。”

《七个集会》

[日]池井户润 著 徐嘉悦 林青华 译99读书人·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9-11

“彻底炸毁”在许多时刻是不可能的。人们另有什么选择呢？在中国当下的文艺创作当中，许多职场小说、政界小说和宫斗剧拥有一个配合的主题，就是权术。广州大学人文学院教授陶东风在《人民日报》揭晓的《比坏心理侵蚀社会道德》一文中看到，犬儒主义和投契主义的社会风气已经投射到了许多文艺创作当中，例如电视剧《甄嬛传》里，甄嬛刚刚入宫时心思还很单纯，然则经由残酷的宫廷生涯，她明了了，自己必须要更坏才气战胜对手。最后，甄嬛也正是通过这种方式陷害了皇后，从而对民众弘扬了“比坏”的价值观。陶东风以为，这背后的基本问题是“现实社会存在激励学坏的土壤或激励作恶的环境”。

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周志强在剖析政界小说时，也注重到了其中弥漫着的怨恨欲望。他以网络小说《权力巅峰》为例指出，面临腐败分子，主人公接纳的方式就是用更强的暴力来匹敌黑恶暴力，用更嚣张的手法匹敌黑恶势力的嚣张。这时刻，人们只想要用同样肮脏的手法来获得胜利，连想象正义和公正的欲望都已经消逝不见。周志强以为，这种思潮在文艺中泛滥的基本原因是，当下反资本主义的价值体系只是学院派的学术装饰，新世纪“意识形态虚位”的状态使得理想主义遇冷，市侩主义盛行。

并非只有《甄嬛传》《权力巅峰》等作品显示出了这样的态度，堺雅人主演的另一部高分剧《LEGAL HIGH（胜者即是正义）》中的古美门研介也持有类似的价值观，他以为这个世界上不是你踩我，就是我踩你，因此用指鹿为马的手段获取胜利是可行的。这些作品显示出，许多人已经不再寄托于乌托邦，而是信赖只能在自私自利的冰凉逻辑当中取胜。在这种靠山之下，半泽依旧在试图通报一种坚持正义才气够战胜邪恶的价值观。在第一部电视剧中，国税局一方要求东田的情妇未树交出证据的方式是要挟——若是交出证据，就不没收她的开店资金，并对她之前的违法行为置若罔闻。半泽先是试图威胁，马上被未树打了一耳光。随后，他接纳了另一条门路。半泽看出，未树做东田的情妇攒钱是为了开自己的店，而她想要开自己的店，实在正是希望获得自力，不再依赖别人。因此，他告诉未树“若是你真有梦想，想要开店，就不应该依赖东田，而是应该堂堂正正地向银行乞贷”，而且向她先容了创业支援贷款。通过这种合理合法的方式，半泽获得了未树的支持，也赢得了观众的认可。

《LEGAL HIGH（胜者即是正义）》剧照，与《半泽直树》的价值观截然差别

追寻劳动的意义

半泽直树的理想主义辉煌不仅体现在他坚持正义这一点上。许多职场人士还能够从半泽的身上看到他对自己事情的坚定热爱。一最先，半泽就想要“进入银行事情，辅助更多的公司”，他和同伙把自己的事情和日本经济的生长挂钩，为自己的事情赋予了意义。

信赖自己的事情有意义，这自己就是现实生涯中的许多人难以企及的。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David Graeber）把现实生涯中的许多事情称为“狗屁事情”（bullshit job）——经济学家凯恩斯早就指出，到20世纪末，手艺会异常蓬勃，这样一些蓬勃国家可以实现一周15小时的事情制。然而在今天，虽然生产性事情已经在很大水平上自动化了，但事情时间并未削减，大多数劳动者依然没有闲暇追求自己想要的快乐。

格雷伯说，现在有40%的事情都是“狗屁”。许多事情被制造出来牢固1%的人群的利益，例如大量的金融服务和公司法务职位；另一些事情泛起，只是为了让统治阶级自我感觉良好，例如一些行政助理、接待员事情。另有一些事情之以是存在，仅仅是由于人们在操劳那些“狗屁事情”而没有时间做自己的事，好比深夜外卖员、宠物沐浴工等。

《半泽直树 复仇篇》海报

这些不能够缔造价值的“狗屁事情”被统治阶级大量制造出来，以维持社会稳固。这使得从事有意义的事情已经成为一种特权。然则，即使是从事看起来有意义的事情的劳动者，也逃不外异化的运气。马克思讲述了劳动者若何变成了生产工具，人是若何丧失了身而为人的主体性。卢卡奇也提出，当下资本主义是若何物化了每一小我私家——劳动工具被无止境地剖析，每个劳动过程的劳动工具都是没有统一性的一个部门。这样一来，不仅劳动由机械划定，在劳动的详细管理上可以举行精致的切割、划定和盘算，在这种情况下，泉源于工人的任何缔造性都是错误的源泉。

对于今天的许多事情而言，时间不属于劳动者自己，而属于雇主，劳动者还要遭受长时间认真的资本主义职业道德绑架。人们没有时间追求有意义的人生，也没有时间反抗。被异化和被高度控制的人们，越来越多地把事情当做是苦工，把旅行、消费看做是真正的生涯。然而，《半泽直树》却试图再度重振劳动的意义——他明确道出：“事情的质量，直接关系到我们人生的质量。”

在小说《半泽直树3》里，半泽讲述了他对事情的看法——有所作为和乐成学没有什么关系。他以为，真正的胜者不是那些成为大公司员工、成为人人眼中“社会精英”的那些人，而是那些“对自己的事情怀有自豪感的人”。他以为，“对所有事情着的人，待在一个需要自己的地方，能在那里大显身手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跟公司规模巨细，是否着名都没有关系。”半泽想要的不是门面，而是实质，他在派系斗争当中对最终的任职功效并不抱有期待。不外，无论是在小说中，照样在电视剧里，半泽这样的主角不得不乐成，而且必须乐成。只有云云，观众才气够见证残留的理想主义获得世俗的胜利，生涯在996重压之下的社畜才气够暂时遗忘遭受物化和异化的现实，从半泽的乐成里获得短暂的幸福和宽慰。

参考资料：

《狗屁事情》大部门事情无意义、违反人性甚至危害社会

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2175770/

日本记者谈中日误解：99%日本人不希望有军国主义

http://news.ifeng.com/c/7fcvmtjaCCX

很遗憾，《半泽直树》并不是“职场圣经”丨专访《半泽直树》作者池井户润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66733843678027192&wfr=spider&for=pc

《韩国复仇剧叙事研究》王雅丽

http://cdmd.cnki.com.cn/Article/CDMD-10270-1013300724.htm

《比坏心理侵蚀社会道德》 陶东风

http://www.chinawriter.com.cn/wxpl/2013/2013-09-19/174992.html

《寓言论指斥：现代中国文学与文化研究论纲》周志强 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1

本文来自微信民众号：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作者：潘文捷，编辑：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