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民众号：胡泳（ID：beingdigital），作者：胡栩然，头图来自：IC photo

我在《腾讯·人人》发过的文章，也许是00后在那里的惟一声音。现在，鸦默雀静。

中二病是一种“奢侈”的病，一种“药费很贵”的病，一个发声都底气不足的群体没什么资源张扬无忌。

观前必阅：文中一些说法如“同人文”“中二病”“伪声”“鬼畜调教”等可能影响阅读，建议有兴趣的人去领会一下。一篇小文，不贴标签，不卖三观，也没什么横看时代的野心，只是想讲讲，许多成年人所不知道的00后的一面。

有一个60后的紧跟时代的老爸，常常会和我探讨一些为什么中国青少年会这样、会那样的话题，我以为他是把我当做标原本考察。那天，他突然问我：

“为什么中国青少年喜欢日本动漫？”

不知道在那里受了刺激。我和他草草说了几句，他却逼着我写成小文，似乎也想解答其他怙恃疑心的样子。

中国没有给青少年看的器械

中国青少年为什么喜欢看日本动漫？自然是因为里头有在中国看不到的器械。

中国没有给青少年看的器械，不管是歌曲、动漫照样书籍。它们不是太低龄化就是太成人。我现在在高中这个年数还稍好一点，十三四岁的时刻，真的是又欠好唱童谣，又欠好唱情歌；也不能看喜羊羊，也不能看甄嬛。总的来说，中国青少年的位置，十分尴尬。

日本动漫里的器械很简单，就是每个青少年发展中必有的因素。看到这个天下的漆黑、审阅不同人的样子、关注自我的个性。说白了中国青少年就是需要四处看看，看多了，我们才会找到自己的位置。而那位置，不在CCTV里，不在名著里，固然更不在抗日神剧里。

日本漫画店一角

感受自己是被“看到”的，还发现天下上有许多人和你一样，或比你更极端，但你喜欢那感受——我异常清晰的那种感受：

可以玩一个文字对话游戏好几个小时，等着屏幕那端虚拟的女孩发来的交际；可以在学业繁重的清闲码出几千字，感动于哪怕一两个途经QQ部落或者贴吧的人飘来翻阅；可以偷偷攒着每一笔零花钱，为了给另一个实在并不熟悉你的人，她也许是网文作者、游戏主播、自力歌手、吐槽UP主……打赏、送花、投硬币、扔鱼雷，只为了表达那一点点喜欢和感谢。

另有那些插着耳机落落寡合的人，手机里默默存着所有喜欢的角色图的人，文笔一样平常却起劲写着同人文的人……这些人里有学渣、腐女、追星族、伪文青，有时显得稚子轻狂，有时显得愤世嫉俗，有时显得惺惺作态。但无一破例，他们都很伶仃。

中国青少年不是这个社会的主角

我爸听我这么讲，片刻没说一句话。突然他又抛出一个问题：啥叫 “中二病”？又是一个日本词汇。我只好举行名词解释：中二病嘛，它的意思是中学二年级的孩子以自我为中央，以为自己与众不同，以为成人天下很漆黑，会自称自己是公主救世主之类的；逃避现实又急于显示，实在是青春期一种避免不了的心理状态。

日本动画片《中二病也要谈恋爱》海报

然后，我回覆我爸说，中国孩子没有真的中二病。他们大部分油滑且现实。

中二病是一种自以为是主角的病，然而中国青少年不是这个国家的主角。不像日本或美国，所有人都必须去领会青少年的想法，青少年就是潮水。

我们，贵为“祖国的花朵”，却从来不是这个国家的“主流”。大部分时刻，我们娇生惯养，心灵却贫瘠过活；我们众星捧月，却“不知好歹”地以为这个宇宙冷寂无比；我们感受到自己是被照顾的、被重视的，可我们说出的话又似乎从来没有真的被闻声。

都说中国孩子是家里的小天子，没错，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惋惜不过是傀儡天子而已，谁又会真的听他/她的想法，岂非还需添人来叹息天子的好命？

中国孩子不是不会有中二病，他们也会自诩高明、也会偶然有爆棚的英雄主义。但中二病是一种“奢侈”的病，一种“药费很贵”的病，一个发声都底气不足的群体没什么资源张扬无忌。就我小我私家考察，中国孩子，少见明目张胆的反抗，多的是不动声色的腹诽。

喜欢二次元，但很少有人真的着迷；偶然热血，做几道数学题就凉下来了；晚上与怙恃大吵一架，幼年的自尊被一股脑摔在地上，以为一切都不能原谅，第二天，照样照样早起上学。

次数多了，也就明白不再虚耗气力做一些无谓反抗，明白在妈妈唠叨时不要插嘴，明白在先生训斥时低头颔首作忏悔状。油滑能省去许多贫苦，也能珍爱自己。上课时塞在嘴里不敢嚼作声的零食，位斗里偷藏的课外小说，托腮时蜷缩在袖口里的耳机线，是在与这个坚硬天下妥协中护住的最后一点小小欢喜的权力。

影戏《夏洛特烦恼》剧照

孩子们环抱着一个隐秘 ，怙恃却一无所知

实在我上面那段难免言过实在，中国青少年固然并没有混得这么惨。譬喻现在的我，终于能在荧幕上看到越来越多青少年题材的国产动漫，也有幸关注了许多厉害的人：唱作俱佳的自力音乐人、男伪女的伪声大佬、剪辑和押韵一流的鬼畜调教大师。

我感受到这个国家里涌现着一股年轻的、蓬勃的气力，虽然跌跌撞撞，却能让人窥见一个更包容、更开放的文化发展的无限可能性。

然则中国始终是中国。暗流只能暗涌在主流之下。只要稍加审阅，你就会以为这征象显得云云难以想象：在90后00后里耳熟能详尽人皆知的事，他们的怙恃却是一无所知。似乎我们生活在两个天下，不仅岁数之间，更在认知之间，横亘着伟大的断层。

在同一个国家，同一个都会，甚至同一个屋檐下，人们居然可以做到毫无交集，毫无领会，套用一个网络流行语就是“细思恐极”。

简直像是中国的孩子们配合环抱着一个隐秘。在某一个年数最先投入网络小说、游戏和社交媒体的怀抱，获得流行语、冷知识、潜规则另有性教育（哈哈哈中国孩子的性教育都靠自学，不是看文就是看片）。

不约而同，心照不宣。你随便去看看贴吧、QQ、B站、网易云，你就会发现只能在网上找同类的人无处不在。

转头来看，才发现不管我们这一代有多不一样，发展时都是一身孤勇，负隅顽抗，惋惜这些故事无人可讲。从童年死里逃生的人，要么是被磨成了玉石在更高的平台上发光发亮，要么是被磨圆了棱角成为与以往大多成人何其相似的芸芸众生。似乎人人都是这样想：还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有什么需要再提，中国就这么一代代长下去好了。

可明显人人都应该知道，为什么不讲？！我只管已经不会、不再会看到那样的眼光。在电视剧上看到床戏问家人时他们的眼光；在奥数班只有一小我私家不会做题时其他同学的眼光；初中时没有微信以是班里有了八卦啥都不知道时知情者的眼光。告诉我啊！为什么明显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却不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哼，横竖你们知道的我也不一定感兴趣。

有的时刻，不知道不是最恐怖的。怕的是不知道的人不愿听，知道的人不愿说。

老实说，如果有一天中国怙恃只能收到孩子这种眼光：疏离又带着优越感的知情不报；而中国孩子只能收到怙恃这种眼光：不感兴趣的漠视、妄加推断的训斥，我以为那真是太可怜了。看的人可怜，被看的也可怜，显得这个国家，怎么都有点可怜。

终有一天会打破水面的汹涌暗流

绝不夸张地讲，小学六年级第一次上贴吧、高一第一次用手机，真的是一夜发展。好比说那时挂个链接就点进去的游戏，玩到最后蹦出一张鬼脸，从此以后肯定先翻谈论。

挨过了整蛊、见过黑子、喷子、水军，手贱点进去若干恐怖微小说，逐步领会谁人成人不会对你讲起的天下，逐渐变得犀利坚硬，知道先考察再判断，知道说什么话会遭白眼，听起鬼故事来气定神闲，看个小黄文面不改色心不跳。

还学会了套路，反讽，政治准确，学会了在不痛不痒的发展中自娱自乐，匹敌无聊，在一个满是大人的天下里找到自己温暖的气力。

这就是我在大人义正词严指斥的“玩物丧志”“吊儿郎当”“无病呻吟”里找到的器械。这就是我能讲出的器械。讲给与我的怙恃同龄的人和更年轻一些的怙恃们，讲给那些仍然会感应不被明白的我的同龄人。献给也许终有一天会打破水面的汹涌暗流，也献给我心目中的滥情时代。

原载《腾讯·人人》2017年12月27日

本文来自微信民众号：胡泳（ID：beingdigital），作者：胡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