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民众号：看理想（ID：ikanlixiang），作者：李厚辰

对于身处层层叠叠的网路社会中的人，“网络景观输赢”是致命的诱惑。甚至成为唯一可及的生涯实质。

由于在那之外，是资本主义周详的分工系统，每小我私家都以零部件的方式生涯着。

这是一片培植“猜疑”的沃土。

你很难展望关于疫情的争议到底另有若干。

在许多海内都会的人们要逐步恢复正常生涯时，欧洲的防疫计谋再次引发伟大争媾和批判。

在这次疫情之中，我们对外洋的态度一直是……我原本想写下一直是“玄妙”的。不外“态度玄妙”不外是一种修辞的习惯。

主流意见对外洋的态度并不玄妙，一直以来异常稳固，那就是预测他们很快就要“完蛋”。

新加坡“佛系”抗疫要完蛋，日本为了办奥运会消极抗疫要完蛋，韩国由于邪教要完蛋，现在轮到欧洲了，意大利已经完蛋了吧，西班牙、英国、法国，一定也要完蛋。

不外疫情一直异常严重的伊朗似乎鲜有人谈论，看来“完蛋的猜疑”也是要挑国家的。

与我们在意识形态或文化匹敌上不那么尖锐的区域，我们还顾不上领会他们，预言他们的完蛋。

“完蛋的猜疑”组成疫情中诸多“公共猜疑”之一，这次绝大多数人通过微信朋友圈这个伟大的教育平台学到了许多看法和事实，他们折射出官方的，同胞的，外国人的许多愚蠢和丑陋，被大量二手事实和精妙的理论和说法组成。

若是这成为我们的习惯，我们生怕就“完蛋”了。

1. “完蛋的猜疑”总该一视同仁

对于“完蛋的猜疑”，我想最简朴的反思方式是秉持“善意”，我们永远都不要期待他人完蛋，要期待他人的好。

犹如面临食用野生动物问题，要保全“生命权”一样“显著”，“期待他人的好”可以轻松终结这个话题，成为人人都挑不出偏差，然则不会有一丁点用处的“说法”。

我的心肠比这个硬一些，固然原理比“应该期待他人的好”也要庞大得多，假设身处二战同盟国的人民，岂非不能以热切地希望着希特勒的完蛋么？固然在谁人时刻希望希特勒的完蛋，一定连带期待第三帝国的覆灭，这是很难支解的。

期待好人有好报，期待坏人遭殃，这原本不是什么问题，这只是我们对自己生涯天下秩序的捍卫，也许还不仅仅是利害的问题，期待掌握真理的人有好报，期待愚蠢的人遭殃，也在这个逻辑中。

这没什么，在这个条件下，不论是美德或真知，才与世俗秩序和回报相契合。假设我们生涯在一个赏罚随机分配，完全与德性和真知无关的地方，那实在才真的恐怖。

尤其是那些价值伟大的事，例如针对一次疫情，若是天下上有一个政府罔顾科学事实，又由于利益滥杀无辜，或者他们真正无能——

若是这样的地方反而在疫情中顺顺利利，以最低价值渡过灾难，那天下岂不是一个纯粹由“运气”支配的地方，这反而会带来我们对秩序之信心的损失。

因此我要说，我倒不会全然批判“期待他人完蛋”，对于赏罚分配的想象，是我们设想一种世俗秩序的方式，这也是正当的，若是一小我私家德性损失或愚蠢，我们就该期待和预测他的完蛋。

不外，完蛋的猜疑该一视同仁，不管完蛋的是别人，照样我自己。

2. 猜疑背后的“输赢游戏”

因此若是我们心里有十足的判断力，通晓道德的善恶，也明晰真理的尺度，那自然可以对效果作出公正的预测。

但实在许多时刻反过来也行，我们太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准确了，当其他国家接纳和我们截然不同的抗疫方式，若是猜疑他们的失败和完蛋，似乎可以反推我们是准确的。

以是上面谁人基于美德与真知的期待，立刻可以反过来，酿成预测他人遭殃，这样就可以证实，我所掌握的是美德与真知。

实在写到第一段，眼毒的读者就该意识到，我们哪有那么坚定的善恶看法，或者对真理的敏感。

不外对于自尊心的追求，倒是很壮大。

以是这条反过来的路径确实是存在的，他人的失败反推我们的人品和真知。

因而人品与真知的判断，最终照样落脚到输赢游戏。

但真实天下不是一场运动竞赛，难有明确的效果和尺度判断输赢，以是可以靠“猜疑”，猜他们已经“投降”或者“放弃”，猜他们“佛系”，猜他们“躺倒”。

总之，预测一种失败的降临或已然降临，我们就立于其反面了。

3. 从猜疑到不败的修辞

固然，若一小我私家能活在这样的不停胜利中，一直维持着对自己人品和真知的信心，听上去照样一种挺快乐的生涯。

日本面临疫情还搞万人祭，一定完蛋，游轮下来的人直接回家或者去餐厅，一定完蛋；现在疫情数字居然很平稳，那是由于轻症不检测，或者由于他们要保全奥运会，不希望负担经济损失，因而遮盖数据，这只会导致更伟大的完蛋。

只要说法一直编下去，岂不是可以永远不败。

但这个方式你能用，别人也能。

支持西医的是西方的帮凶，支持中医的是官方的喉舌，谁也无法辩到对方心服口服，但网络声量照样有效果的。

这就是为何心里以为英国必将万劫不复的人，会对《三联生涯周刊》和《财新》的中立报道云云生气。

玩猜疑游戏，是要负经受输家的风险的。

不外既然关注点不在善恶，也不在真理，而在自尊，没有人会情愿认输。

不管是真的杀青共识，照样仅仅在各自的信息茧房中自娱自乐，通常看上去形势大好，那么人人转发，胜券在握；通常信息降温，看上去局势要输，那么一切知识都是权力的塑造，真相不存在，真理不存在，面临失败，搬出福柯。

前一天还在万念俱灰，以为一切正义都已经损失，我们生计于末日时代，恨不得天下扑灭重启。

后一天激情昂扬，大展批判的拳脚，谁要是阻碍我们的批判，即便是前一段时间人人追捧的《财新》和《三联》，我们也要马上与他们切割。

在这里，猜疑游戏希望到最恐怖的地方，甚至连“网络声量”的输赢都不重要了，这个输赢游戏酿成纯粹的“看法邪术”，不管输赢，我们都能靠一句话一步登天。

只要想取得一种言语上的绝对胜利，就祭出“不是死了两万人，而是死了一小我私家这件事重复了两万次。”赫然任何方式都从根本上忤逆了“人本主义”，罪不能恕。

只要想取得一种失败应对法，对任何失败，就是“时代的一粒灰尘，掉到每小我私家头上就是一座大山。”赫然公共的胜负转向个体的感受，任何人都不能能赢。

前者的逻辑是，我关注“生命权”的绝对价值，岂非另有人可以反驳“生命权”吗？后者的逻辑是，任何一个个体都是无力的，以是这场浩劫，对每小我私家而言，都是失败。

在这短短两个月，我们发现晰若干这样的话？

要小心修辞学。

修辞学在组织一种完全的处境，在修辞内里，要么对方是一定失败的，任何国家抗疫的形势缓和都可以是他们遮盖新闻，是他们没有普遍的筛查。

失败后，修辞带来一种一定的抚慰，悲观主义也行，虚无主义也行，横竖自己永无责任。

不败的方式，看上去是个稀奇诱人的条件。但最恐怖的就是，对任何公共话题，双方各自持有一套修辞，谁都没有机会改变。

因此我们进入一种“锁死”的处境。

每种态度都为自己确立一个“修辞城墙”，并躲在后面构想乐成，应对失败。

到这里，不管是真知照样人品，都彻底消逝不见。对他人或他国厄运的诅咒和猜疑，彻底沦为“修辞城墙”的一个环节。

在这场被修辞为“与每小我私家都有关”的事宜里，我们正在大范围地教授修辞术。

4. 修辞学修建熟练的猜疑文化

今日最令我惊讶的“猜疑”，就是英国的说法实在是一种“反话”，反过来恐吓老百姓真的重视疫情，因而可以实现疫情的控制。

太熟练了。

可能另有人以为，这没什么，由于站在某种虚无主义来看，横竖“普通小我私家”对时代影响都极其有限，他们的人品崎岖，他们的真知灼见，不外都是大浪潮中的微弱水滴。

以是即便最后就是个“修辞城墙”又有何妨？只要人人乐在其中，你又何须指手画脚。

单一凡人的能力虽然微弱，但凡人的情绪的搜集却可以召唤壮大的气力。

这不是一句奇幻形貌，为现代政治奠基的霍布斯笔下，凡人的相互猜疑便召唤了利维坦的巨兽。

《利维坦》（1651）里，霍布斯提出，人的个性决议了人与人之间永远处于斗争关系之中，为了控制人性的自私与争斗无限制膨胀，脱节这种不稳固的生涯状态，人们都盼望获得一种管控众人的强有力权威的珍爱。以是愿意交出他们的权力，换取这个权威强有力的珍爱，这个绝对权力/权威就叫“利维坦”。

在疫情相关文章的第一篇，关于“野生动物食用”的文章中，我们就发现了对于“食野者”的猜疑，召唤着法权的降临，多地对于武汉人的猜疑，都召唤着公权力带着强制力的介入，对于欧洲防疫方式的猜疑，势必呼叫加倍强烈的疆域控制和阻隔。

你可以否决利维坦，但你的猜疑，即便是你对利维坦自己的猜疑，都在隐约中呼叫其自身，呼叫其自身的净化，呼叫另一只利维坦前来争斗。

猜疑靠许多“看法”直接通达，平庸之恶、社会达尔文主义，陪葬（食用野味者拉我们陪葬）、战争语言、抢劫（德国对意大利物资）等等，这些都是与猜疑直接相关的词汇，其中的每一个，都包罗一套封装完成的，对他人从“念头”到“行动”到“危害”的完整链条。

若是政治哲学的启蒙，指的就是对这些词汇的学习，并通过这些词汇学会一整套猜疑方式，那生怕我们一点没有启蒙“政治”，而仅仅在启蒙若何使用“看法”高效地完成猜疑，启蒙对利维坦的迫切呼叫。

这简直是一门生意，一门卖砖的生意。

每一块看法的砖头，都成为我们修砌“修辞城墙”的质料，将我们置于精神胜利的不败之地，从而反推我们在人品和真知上的确凿。

5. 不猜疑的人

对于身处层层叠叠的网路社会中的人，“网络景观输赢”是致命的诱惑。

甚至成为唯一可及的生涯实质。

由于在那之外，是资本主义周详的分工系统，每小我私家都以零部件的方式生涯着。

这是一片培植“猜疑”的沃土。

什么样的人才不猜疑呢？绝对平安的人与身处绝境的人。

在绝对的平安中，人并无“猜疑”的需要，就像影戏《寄生虫》的台词，“款项就像熨斗，熨平了一切。”固然这自己就是一种对财富阶级的猜疑。

款项做不到，但确实有些器械熨平了人们生涯中的褶皱，宗教、信心甚至一样平常生涯，在一种熨帖平和的生涯中，人不猜疑。

在直面绝对危险时，人也无“猜疑”的需要。相反，在绝对紧迫的危险中，人有“如实看待”的需要，只有面临绝对真实，才可能脱离险境。在险境中，人顾不上猜疑。

而在中心的地带，那些既不平安，险境又转化为“未来风险”的地方，充满着猜疑的空间。

这是“文明”最善于的发现，缓释危急，提醒未来的风险，一种镇定而理性的盘算。

我想“文明”的一个意义，就是“伶俐地为风险发现应对”。

当我们透过网络，一面紧贴着所有发生的事态，但实在又格外地置身事外时，我们便处在完善的“未来风险”位置，在这个位置上，“猜疑”滋生，豢养着背后伟大的利维坦。

在这里，我格外赞成塔勒布（Nassim Nicholas Taleb）在《Skin in the Game》（中文有译本题为《不对称陷阱》，也有译作《切身痛苦》）中的看法，所有不负担真实风险的都不能靠，不付出价值的都是虚妄。

Skin in the Game/ Nassim Nicholas Taleb Random House

看上去点水不漏的逻辑最为无用，统计学化的抽象事实都是蓄意想象。

这场疫情到此处，我倒对兴旺的“公共介入的热情”最先疑虑且担忧，尤其是“公共介入”若是呈现为无度的“公共猜疑”，这到底是好是坏？

“公共关注”到底是削弱了利维坦，照样这实在产生出兴旺的对利维坦的迫切需要？怕是每个知识分子都该回看的事情，而不是将生产“猜疑的看法砖头”看成自己的生意。

6. 疫病的遗产

新加坡剩余的确诊数100出头，日本一直没有泛起大规模的发作，韩国的新增确诊数已经大幅度回落，意大利与德国也划分录得近三四天的首个向下拐点，而德国已经计划为意大利提供一百万个医用口罩应对疫情。

虽然现在对欧洲的情形下结论还为时尚早，但大规模“轮盘赌”或“社会达尔文主义”却显然不是事实。

因此经由这场疫情，我们留下什么呢？对公共话题的关注，勇敢谈话、率性批判？照样该学会对过于遥远的事情闭眼闭嘴，并与无处不在的“猜疑”匹敌，并反思着自己通过看法快速通达猜疑的高速公路。

这是要劝每小我私家重新做回“细腻的利己主义者”吗？

完全不是，但若是每小我私家无法从自身履历出发的空谈，那真是越少越好。

而欧洲的问题，日韩的问题，在大规模输入性病例最先之前，照样留给他们的人民自己去担忧和决议吧。

究竟他们的人民不像我们，除了猜疑之外，他们还拥有直接介入并主宰自己运气的方式。

本文来自民众号：看理想（ID：ikanlixiang），作者：李厚辰